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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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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劍士步履沉隱,緩緩走向殿前空地…… 朱昶把詢問的目光,投向"巫山神女"。 "巫山神女"神態略顯緊張地道:"這便是拙夫,請下場!"朱昶欠了欠身,離座而起,舉步入場,心中縱有一百個疑問,也無法追問。 中年劍士此刻已到了階前白石鋪砌的圓形花徑交會的地方,冷冷地一站,懾人的目芒,迫注在朱昶面上。 朱昶從容走到對方正面立定,嶽峙淵停,神充氣足。 中年劍士悠悠開了口:"報上來歷?"聲音冷漠得不帶半絲感情。 朱昶也以同樣冷漠的音調道:"劍聖遺孤朱昶!""哈哈哈哈,劍聖!居然也有人敢以"聖"自居?""這是武林同道抬愛,所尊之外號,並非自居。""然則劍有聖呼?" "文武殊途同歸,被尊為聖歷代不乏其人。""然則本劍客數十年來,未逢敵手,又當何說?""天下奇材異士,所在多有,沒有碰上罷力!""你以"劍聖"之子自居?" "豈敢,不墮先人之志而已。" "那你準備與本人一較長短了?" "可以印證一下!" "你多大年紀?" "二十!" "你知本人幾何?" 朱昶傲然道:"有志不在年高!" "那本人是空虛百歲了?" "區區並未如此說。" "如果你也是虛有其表,可知後果如何?" "區區並不太注重生死。" "尚不止此!" "那如何?" "本人要殺盡天下沽名釣譽的劍手!" 朱昶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冷顫,道:"閣下毋乃太過?"中年劍士冷哼了一聲,目中棱芒畢射,道:"不能讓這批不屑之徒,沾辱"劍"字。""那閣下習劍的目的是什麼?" "宏揚劍道!" "但閣下要殺盡天下劍手,豈非成了摧殘劍道?""胡說!" "區區是據理而言。" "哼!如果你也是虛有其表,今夜你是第一個被殺的劍手!""如果區區勉強能接幾手呢?" 中年劍士雙目圓睜厲聲道:"從此再無"絕情劍客"之名!"這全是偏激之詞,實在不可理喻,朱昶淡淡一笑,道:"那大可不必,天下沒有真正無敵的劍手,武學無止境,閣下既不為名,亦不為利,為"劍道"而習劍,又何必斤斤計較得失?""你還不配教訓本人!" 朱昶窒了一窒,想說什麼,但又忍了回去,與一個偏激的人爭辯,是不智之舉。當下話風一轉,道:"現在開始印證吧!"話聲中,緩緩抽出斷劍。 "絕情劍客"吃驚地道:"怎麼,你用斷劍?""是的!" "你敢如此托大?" "這是區區慣用的兵刃!" "你當知一寸長一寸強,一分短一分險的道理?""知道!" "此地有劍,你可以更換?" "不必!" 絕情劍客沉默了片刻,也徐徐抽出長劍,道:"如此準備接招吧!""區區事先有個聲明?" "說!" "不管勝負生死,區區出手只一擊,不出第二招……""哈哈,妙極了,你若非太狂,便是本人真的遇到"劍手"了。""還有,區區使的這一招劍法,乃是先父獨創的一招,先予說明。""你醉心於"劍聖"的令譽?" "為人子者,當不墮先人之志。" "哈哈哈哈,有種,準備!" "請!" 雙方各擺開了起手之勢,凝神對視。 場面沉寂下來,但卻呈無比的緊張。 數十青白衣少女,在場外湧現,就是不見半個男人,她們,可能不願放過這欣賞絕頂劍手比劍的機會。 朱昶凝神一志,心無雜念,精、氣、神、劍已合而為一。 "絕情劍客"也成了雕像,連眼皮都不眨一下。 空氣也似乎隨著這場面凍結了。 兩道森森劍氣,閃爍,吞吐,而最懾人的,卻是那無形的肅殺之氣。 "巫山神女"緩緩離座而起,站到階沿,玉靨繃得緊緊,顯然,她的芳心相當緊張,朱昶是她招來的,而對手是她的丈夫。 很可能,上演的是悲劇。 她自問:"我這樣做對嗎?"但事實業已形成,沒有絲毫改變的餘地了。 時間在萬分緊張中,一分一秒的消逝。 雙方都意識到所遇是生平勁敵,生死勝負,取決於刹那之間。 雙方的氣勢,均無懈可擊。 半個時辰過去了! 一個時辰過去了! 當事的雙方,可能沒有感覺到漫長時間的消逝,但旁觀者卻好像是等了一年那麼長,有的已在用羅帕拭汗。 場面緊張的使人透不過氣來。 這一擊的結果如何,無人能想像。 天色業已透亮,珠光在天光之下,逐漸黯淡。 "呀!呀!" 暴喝撞破了死寂而迫人的空氣,不知是誰先出手,只見劍芒連閃而滅,人影乍合倏分,劍刃交擊之聲,令人心膽俱寒,劍風激蕩排空,滿院花樹亂舞,枝葉粉飛,數丈外圍觀的少女們,粉面失色,衣裙飄拂。 "巫山神女"以袖掩面,她失去了看的勇氣。 "絕情劍客"面孔扭曲,以劍拄地支持住身形,簌簌抖個不停。 朱昶斷劍斜揚,仍未放落,俊面有如鉛板。 久久,才聽"絕情劍客"大叫一聲:"我輸了,輸了一式!"接著是震天的狂笑,笑聲如怒濤巨浪,風雲亦為之變色。 "巫山神女"放開了掩面的翠袖,深深吐了一口氣,喚了一聲:"天啊!"朱昶緩緩把斷劍歸鞘,表面上他冷靜如故,但內心卻鼓蕩如潮,他勝來並不容易,他以本身三甲子以上的真力,擊出了他父親所創絕招"一劍追魂",這一招式子繁複,僅以其中一式占了上風,可說險極。 這一招,如果換了他父親"劍聖朱鳴嵩"施展,決贏不了"絕情劍客",這一點,他是非常明白的,因為在內元上,他得逢奇遇,達到任何武士終其一生,無法達到的境地。 當然,如果他用的是"玉匣金經"那一招"天地交泰",情況可能不同,"絕情劍客"輸的不止一式,縱不死,負傷是難免的。 為了父親"劍聖"之名,他以"一劍追魂"應戰,是相當冒險的決定。 他冷冷地吐出了幾個字:"區區僥倖了!" "絕情劍客"左手橫劍,右手疊指一彈,"鏘!"的一聲,長劍一折為二。 所有在場的,全相顧失色。 朱昶心中感到有些悵惘,他心中承認,"絕情劍客"的確是曠世無匹的劍手,自己如非奇緣迭遇,做夢也別想與他交手,放眼武林,誰是"絕情劍客"的對手? "絕情劍客"擲劍於地,哈哈數聲狂笑,道:"本人從此不談劍了,斷劍殘人,百年來數你是第一劍!"說完,轉身緩緩離去,轉眼消失在角門中。 "巫山神女"激動的道:"謝天謝地,這是極好的收場!"朱昶欺然地轉身朝"巫山神女"道:"區區放肆了!""巫山神女"翠袖輕輕一揮,道:"拙夫痼疾,從此痊癒了,感激之至。""區區愧不敢當!" "朱少俠,你有所求否?" 朱昶淡淡一笑道:"只求告辭。" "別無所需?" "沒有……但……有句話想請神女釋疑!" "說吧?" "賢孟梁據說年已逾百歲……" "巫山神女"春風得意地一笑道:"在此宮中之人,年紀沒有少於花甲的!"朱昶駭然道:"這怎麼說?" "巫山神女"面容一肅,道:"這是秘辛,盼朱少俠離此之後,守口如瓶……""區區一定做得到!" "這"神女宮"深入峰腹,特產一種"玉石靈乳",宮中人悉以之作為常年飲料,是以全皆青春常駐,玉顏不老。"朱昶驚異至極,栗聲道:"那豈非要與天地並壽了?""巫山神女"一笑嫣然,道:"天材地寶,固能奪天地之造化,駐顏不老,但人的壽命仍有其極限,豈能與天地並壽,只不過勝於常人而已。"朱昶望著那些散去的少女,心裡有一種疑真疑幻的感覺,這些綺年玉貌的少女,全是一甲子以上的人,若非耳聞目睹,誰能相信? 天下之大,的確是無奇不有。 心念之間,點了點頭,道:"這是至理!" 此際,天色業已大明,看這宮殿,是建在峰腹空井之中,四壁如削,方圓畝許,形同巨井,的確是"別有洞天",以洞天二字形容,是最恰當不過的了。 整座神女宮,可謂天造地設,鬼斧神功,"莫入谷"已若世外仙源,如與"神女宮"比較,便又相去天壤了。 "巫山神女"低聲吩咐了身後的執拂少女數語,執拂少女立即轉身退去。 朱昶心裡惦記著「天不偷"與"紅娘子"等人,覺得沒有再耽誤的必要,遂道:"區區想告辭了。""巫山神女"一抬皓腕,道:"請稍待片刻!""還有事嗎?" "還有件小事!" "請見示?" "你能入宮,還幫了我的忙,說起來也是緣份,有件東西送你作為紀念!""哦!這個……區區不敢領受,心感了!" "等著,馬上就來。" 不久,那執拂少女手捧一個錦盒,去而複返,雙手遞與"巫山神女","巫山神女"接過手來,蓮步姍姍,下了階沿,行近朱昶,打開錦盒,道:"這是一粒"天蜍珠",功能辟毒,帶在身邊,百毒不侵,如遇有毒傷之人,把此珠含在口中片時,無論任何剩毒,均可立解,今致送少俠,作為入宮紀念。"朱昶看那"天蜍珠",有龍眼般大小,色呈銀白,看去便不起眼。 "區區豈敢當此厚賜……" "不必過謙,你行走江湖,這對你用處很大。""那區區愧領了!" "請收下!" 朱昶用手指撚起,納入懷中,拱手一揖,道:"區區就此謝過!""不必掛齒!" "區區就此告辭!" "你既執意要行,便請便吧!"回頭向掌扇少女道:"你送朱少俠出去!""是!" 掌扇少女把扇交給那執拂的,然後朝朱昶道:"請隨我來!"朱昶再次向"巫山神女"施了一禮,然後轉身隨在掌扇少女之後,向外行去。 半刻工夫,才來到亂石奇陣之外。 掌扇少女突道:"朱少俠,請帶我走!" 朱昶駭然一震,道:"什麼,帶你走?" 少女楚楚可憐地長長一歎道:"是的!" "你不回宮了?" "不,那非人的地獄生活,我膩了!" "仙境靈地,長春不老,何謂之地獄?" "積年累月,處在不見天日的山腹中,不是地獄是什麼?""不是很好嗎?" "人必須要過人的生活,雖然青春常駐,但終有大限來到的一天,遲早是會死的,何不順應自然,過些時人的生活!"朱昶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道:"那麼在宮內的同伴,都非如表面上的快樂?""是的!" "既是如此,何不離去呢?" "做不到!" "為什麼?" "我們都被迫服下了一種劇毒,在宮中每三月得服一粒控制劇毒之藥,如果離開,三日必死!"朱昶大驚失色,這又是件意想不到的秘辛,"巫山神女"貌若天仙,竟然用這種慘酷手段禦下,不由栗聲道:"那你離開,豈非死路一條?"帶路少女淒涼地道:"少俠蒙贈一粒"天蜍珠",可解此劇毒!""哦!原來你是看中了這一棋!" "少俠,可否借用一下,救我一命?" "這……" "少俠不允嗎?" 朱昶為難地道:"區區若如此做,豈非對神女負義,這珠是她盛意所贈的呀!""在少俠只是點首之勞,宮中女使數十,不爭我一人。""但於理有虧!" 少女泫然欲注地凝視了朱昶片刻,淒聲道:"命運如斯,死在外面也好,我是決不回頭的了。"說完,彈身朝外奔去。 朱昶皺了皺眉,飛射截在頭裡,栗聲道:"顧不得這許多了,拿去用吧!"說完摸出那粒"天蜍珠",遞了過去。 少女遲疑地望了朱昶,兩串淚珠掛了下來,顫聲道:"此恩此德,沒齒難忘!"說完,雙手接了過去,放入櫻口之中,片刻取出,一絲笑容,在淚影中綻放,雙手遞還朱昶,又道:"我叫董芸芸,漢中人士,五十年前,被帶入宮中……"朱昶駭然大震,道:"五十年前?" "是的!" "那如今你不是……" "六十有八了!" "六十八歲?" "是的。" "啊!這太不可思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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