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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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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後張芳蕙"以袖掩面,帶著哭聲道:"我不信,決無此事,十多年來我母女蒙西門叔收容照顧,以禮相待,為了避嫌西門叔一年難得來一次,這……從何說起……"少女明珠,側身伏向她母親懷中,抽咽不已。 朱昶大感為難,這事的出入太大了,該如何處置呢?總不成重返絕谷,向"谷中人"再問個清楚? 他想到懷中的荷包,那是要取張芳蕙性命的,還有一個小包,交給他女兒明珠,看來這兩件物事,以暫不拿出來為佳。 "花後張芳蕙"一拭淚痕,幽怨至極的道:"莫不成他已患了失心之症?"朱昶一愕,這未始不可能。 少女明珠仰起淚痕斑剝的粉面,哀聲道:"家父現在何處,我誓必要尋到他……:"西門望接上話頭道:"朋友,此中誤會,有口也說不清,還是請朋友示知諸葛兄的下落,找到他本人,一切當可迎刃而解!"朱昶沉吟不語。 "花後張芳蕙"又道:"拙夫已失去行動的能力了嗎?""嗯!功力毫無,苟延殘喘!" "他托尊駕查究這事嗎?" "不錯!" "如何說法?" "取姦夫淫婦項上人頭。" "啊!天!"張芳蕙淚水又流了下來。 西門望寒著臉道:"朋友準備怎麼辦?" "再查真相!" "何不示知諸葛兄下落?" "這……目前暫難從命。" 西門望突地作色道:"朋友,恕老夫魯莽,朋友的來意稍嫌曖昧?"朱昶有些啼笑皆非,變成了被反咬一口,當下冷冷一哼道:"事情不能算完,在下勢必查明真相,告辭!""且慢!" "閣下還有話說?" "朋友來者是客,客老夫略盡地主之誼……""不必了!" "撇開此事暫時不談,朋友不賞西門望一點薄面嗎?""在下慣於孤獨,不喜交往,告辭!" 說完,深深瞥了明珠一眼,舉步出廳。 西門望緊跟著道:"朋友,待此事澄清之後,願能與老夫交個朋友?"朱昶冷漠地道:"以後再說吧!" 出了廳門,"花後張芳蕙"突地彈身追出,截在頭裡,激動的道:"務必請閣下示知拙夫下落?""夫人,目前辦不到!" "我夫妻十餘年不見面,生死兩不知,閣下竟這等……""夫人,請再忍耐一時。" "不!不啊!"話聲變成了哭聲。 明珠也奔了出來,邊拭淚邊道:"閣下難道就不體恤別人父女夫妻之情?""花後張芳蕙"突地雙膝一曲,跪了下去,明珠也跟著跪了下去。 朱昶被弄了個手足無措,這種骨肉間真情的流露,他豈能無動於衷?如果張芳蕙沒有錯,一切出於誤會,她也算是武林前輩,怎能受她大禮,如果她不是情急,當不致出此下策跪地以求。 但如萬一事情再出意外,豈非害了"谷中人"? 自己目前大事在身,勢不能陪對方再上武陵山? 心念之中,他急閃開身形,道:"夫人不必如此,從長計議吧!""花後張芳蕙"已成了帶雨梨花,哽咽著道:"閣下答應了?"朱昶心念疾轉,自己被仇家擊落絕谷,為"谷中人中原大俠諸葛玉"救回一命,回憶當時情景,他一切正常,決非如剛才對方所測患了失心之症,但現在擺在眼前的事實又是如此,的確令人無法想像這中間的蹊蹺,為了救命深恩,說不得只有親自跑一趟絕穀,細究真相。 母女倆仍長跪不起。 西門望皺著眉,苦著臉,黯然道:"朋友,此事非查個水落石出不可,豈能讓兇手逍遙法外,你就答應她們母女吧,倫常骨肉,人同此心。""花後張芳蕙"淒聲道:"閣下,如若不允,你就把我當下賤女子殺了吧!"朱昶在萬般無奈之下,毅然作了決定,點頭道:"好!在下答應!"母女站起身來,張芳蕙道:"就請閣下賜告拙夫的下落地點吧?""不,那所在隱僻難見,須由在下帶路!" "這……怎能勞閣下跋涉……" "在下對諸葛前輩有道義上維護之責。" 張芳蕙目注西門望,似在徵詢他的意見。 西門望凝重地道:"朋友,並非老夫多心,她母女二人能託付朋友你嗎?""悉聽尊便!" "老夫可否同行?" "這點歉難應命。" "朋友口信受託,可有征信之物?" "有!" "請出示?" 朱昶小心翼翼地自懷中取出那盛劇毒的荷包,手指撚住,一亮,道:"就是此物!"西門望面色微微一變,但瞬即恢復正常,轉向張芳蕙道:"大嫂,你認得此物嗎?"張芳蕙楞了一楞,點頭道:"認得,不假!"朱昶收回荷包,道:"可以相信了?" 西門望情意殷殷地道:"朋友,事已定奪,請入廳小坐,容老夫水酒致意……"朱昶冷漠地道:"不必了!" "朋友何以見拒?" "生性如此!" "如何取齊上路?" "在鄂邊利川城會合吧!" "利川,那途程不近?" "期限呢?" "十日吧!" "如此一言為定了。" 出了巨宅,朱昶內心仍有霧一般的迷離感覺,這件公案的發展,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本來憑一個荷包一支劍,幾句話,便可了結的事,卻變得如此複雜離奇。 街上寂無行人,除了街角照路的天燈,發出昏黃的光,使數丈方圓之地略現光明外,四處漆黑一片,夜已深了,城門早閉,此時要落店投宿,已不可能。 朱昶循死寂的街道,一步一跛地彳亍前行。 到了宋伯良設攤之處,一個明顯的暗號,呈現眼簾。 朱昶心中一動,故作不經意地循暗號指示溜目掃去,只見一堵粉牆上,七歪八倒地畫了些東西,那看起來是頑童亂塗的,畫的是一個人被狗追,前端又有數只狗伏伺,下首寫了幾個字:"此乃誰家之犬?"別人看不懂,也不會留意,但朱昶一目便已了然,這是宋伯良告訴他已被人盯上了梢,而且尚有不少伏伺的人,這些人來路不明。 朱昶心中大感奇怪,是什麼人派人盯蹤自己?"通天教"?"黑堡"?抑是……: 自然,他不把這些放在心上。 他越城牆而出,走了一程,果然發覺身後有人,他只作不知,不久,來到一座土地祠邊,急施展"空空子"所授的"空空步法",倏忽隱去。 盯蹤的人可真滑溜,沒有進一步蹤蹤,隱伏不動了。 朱昶也懶得理料,溜上祠頂,打坐憩息。 天亮了,什麼事故也未發生,正待起身上路…… 驀地── 一陣鼾聲,傳入耳鼓,心頭為之一震,轉目望去,不由驚楞了。 距停身之處不到三丈的屋脊邊,蜷曲著一個瘦小的白髮老者,正自呼呼入睡,鼾聲大作,這老者何時到此,自己竟絲毫未覺,自己上屋之時,根本沒有任何人影,這的確有些不可思議。 以自己的修為,竟然毫無所覺,這老者的身手,未免太以驚人了? 莫非他是盯蹤者之一? 心念及此,故意乾咳一聲。 那老者翻了一個身,夢囈似的道:"大夢誰先覺,萬事我自知,祠頂睡未足……:唔,何物擾人清夢?"朱昶這時看清了,這老者赫然是"天不偷石曉初"。這老偷兒顯然是後自己而至的。這決非巧合,亦非偶然,對方是有意的。 心念之中,冷峻地道:"在下是人,非物!""天不偷"揉了揉惺忪睡眼,翻起身來,打了一個哈欠,目注朱昶,裂嘴笑道:"幸會!幸會!原來是"斷劍殘人"!"朱昶雙目射出寒光,冰聲道:"閣下追躡區區,有何見教?""追躡?沒這回事,老夫只是夜行疲乏,尋個宿處而已。""是這樣嗎?" "信不信由你。" "希望下次不再有這種巧合……" 說著,飄身下地,舉步便走,那份冷漠,孤傲,世間少有。 身後傳來"天不偷"的聲音道:"自以為頂天立地,豪氣淩雲,遲早還是斷送在石榴裙下!"朱昶心中一動,不知這老偷兒在胡扯什麼,也懶得去理睬,故作不聞,自顧自的蹣跚而行,但心裡終究有些不能釋然。 溫煦的朝陽,使大地蘇醒,曉霧漸開,路上已有了早行人。 朱昶就路邊小店打了尖,繼續上路,他必須在十日內趕到利川與"花後張芳蕙"母女會合,他實在不願回那傷心之地,但又不能不去,他想,時已經年,"谷中人"也許已不在人世,因為離開時"谷中人"曾說過不久人世的話,如果"谷中人"真的辭世,這公案豈不成了千古疑案? 眼前道路,漸見荒涼,前後不見行人。 朱昶施展身法緊趕路程,單憑一條右腳著力,速度仍然十分驚人。 正行之間,忽感空氣有些異樣,暗中似有人影浮動,不期然地緩下身形,收為慢步而行,暗忖:昨夜被盯梢的謎要揭開了。 走不多遠,忽見距路邊不及十丈的疏林中,隆起一堆新土,土堆前樹立了一塊石板,上面刻了七個大字:"斷劍殘人葬於此。"朱昶看罷,哈哈一陣大笑,折身走了過去,只見那是新掘的一個土穴,想來對方是等待著埋葬自己。 他看了看形勢,徑直走到土穴旁一棵老樹下盤膝坐了,腰間劍橫過來,劍柄靠在膝上,然後合目靜坐。 極微極微的響動傳入耳鼓,他知道對方已現身迫近,但他沒有睜眼。 一股疾風,迎頭罩下。 "哇!"慘號之後,是"砰!"然倒地之聲。 朱昶沒有睜眼,手中斷劍斜舉,劍氣把頭頂兩丈之內的枝葉,掃得紛落如雨。 "哈哈哈哈,斷劍殘人,真有兩手!" 狂笑聲震得四周的空氣波動如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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