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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掌櫃的高聲道:"失敬了,余大國手名動南方,活人無數,內子就蒙他老人家起死回生!"說著,匆匆起身離去。

  朱昶有些啼笑皆非,自己隨口說一個姓,卻偏巧就有個"神手餘化"在大理城行醫,幸好是死無對證,不然這謊可就砸了。

  不一會,掌櫃的去而複返,手中多了一把銀壺,一盤鹵山雞,一付杯筷,在原位一坐,笑吟吟的道:"不成敬意,一點小意思?"朱昶赧然道:"掌櫃的,怎麼回事?"

  "朋友既是余大國手的至交,區區受過他的恩,豈能不表示一點意思!"說著,替朱昶斟了一杯,自己也斟滿,舉杯道:"請,這一餐算區區請客!""這……怎麼好意思?"

  "那裡話,請!"說著,一飲而盡,照了照杯。

  朱昶也只好乾杯,酒味香醇,十分爽口。掌櫃的又斟了一杯,三杯下肚,朱昶只覺倦意襲來,昏昏欲睡,脫口道:"好酒!"眼前人影成雙,眼皮有千鈞之重,直要合上。

  迷朦中伏桌睡去,知覺全失。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意識逐漸回復,只覺渾身的不舒服,四肢不能動彈,而且有麻痹的感覺,耳邊人聲嘈雜,一陣陣的檀香味直沖鼻觀。

  雙目一睜,不由亡魂盡冒,原來自己被反縛在一根木樁上,四周圍滿了人,有的坐有的站,兩旁,各燃了一堆熊熊大火,檀香味便是從火堆發出。

  這裡是一個露天荒場,從一些搭蓋的棚架來看,是趕集的場所。

  正對面,排著香案,香花素燭,案上一個神牌,核桃大的字,一眼便可看清楚,只見上面寫的是"故 神手余化老太醫之靈位"。

  朱昶目瞪口呆,弄不清是怎麼回事?

  那掌櫃的不是因感餘化之恩而款待自己嗎?自己根本不知餘化為何許人,只是一時胡亂說訪一個姓余的朋友,天下事竟有這般巧……

  香案邊站了七八個著長衫的人,那小店掌櫃赫然也在其中。

  不管如何,這總是凶多吉少的事。

  他想運力掙脫捆綁,但全身乏力,一絲真氣也提不起來。

  那掌櫃的在酒中到底下了什麼藥,竟然這等霸道?

  驀地──

  香案旁的一個老者,高叫一聲:"土司駕到!"全場頓時肅靜無聲,靠西面的人牆,裂開了一道口,讓出通路。

  在南方邊陲,土司便是一地的主宰,生殺予奪,這一點朱昶是聽說過的。轉目望去,只見一條火龍,蜿蜒而至,原來是數十短裝漢子,執著火把,朝這邊行來,火光中,可見一項大轎,那轎中人,想必便是土司了。

  火把入場,井然有序地分站四周,全場登時明如白晝。

  轎子在距香案不遠處停下,香案旁的人,立即迫了上去。

  一個佩刀壯漢,掀起了轎簾,一個身材魁梧的錦袍老者,從轎中出來,淩厲的目光,一掃全場。

  四周人群,如風吹草偃似的跪了下去。

  迎向轎前的,也躬身俯首為禮,看來這七八人必是此地有頭面的人物。

  錦袍老者緩緩步向香案之前,舉手向群眾還禮,然後在事先備就的椅上坐了,八名帶刀壯漢,一字式排在身後。

  群眾這才紛紛起立,但沒有半點聲音,場面肅穆至極。

  朱昶頭腦昏沉沉的,仍弄不清是怎麼回事。

  那七八個為首的,肅立在下首一邊。

  錦袍老者淩厲的目光,射向朱昶,久久才開聲道:"就只他一個嗎?"一個長衫老者應道:"是的,昨夜此人到趙老闆店裡打尖,無意中露了口風,趙老闆機警,以蒙藥把他擒住……

  "問過口供嗎?"

  "沒有,恭候老爺訊問!"

  "趙老闆!"

  "小的在!"

  那掌櫃的恭應一聲,彎了彎腰,一付戰戰兢兢的樣子。

  "此人何時入店?"

  "昨天傍晚時分!"

  "他說了些什麼?"

  "說是南下訪友,姓餘的,小的起疑,把他醉倒,果然搜出證據。""證據?"

  "斷劍!"說著,自香案上捧起半支連柄斷劍,高舉過頂,然後又放下。

  朱昶登時急怒欲狂,自己身邊那半段"聖劍",乃父親遺物,想不到被對方搜去,指為證據……

  錦袍人面孔一沉,恨毒的目光射向朱昶,半晌,目光轉向群眾,宏聲發話道:"余老太醫,仁心仁術,濟世活人,在本地可以說無人不敬,想不到竟慘遭殺害,兇手一共五人,已有四人付出代價,余太醫英靈不遠,所以才使這兇手自行投到,余太醫遺體上留有半截劍尖,兇手身上搜出劍柄,罪證確鑿,什麼都不必問了……"群情激憤,所有的目光,如利刃般投在朱昶身上。

  朱昶明白了,自己被指為殺死"神手餘化"的兇手,對方是要報仇,如果不聲辯,必慘死無疑,當下厲聲高叫道:"土司,閣下講理嗎?"錦袍人寒森森的道:"講什麼理?"

  "閣下不能以莫須有的罪名加諸無辜人身上……""你無辜嗎?"

  "在下是過路人,那斷劍乃家傳的紀念物,豈可指為兇器?""是你說的?"

  "何不拿另一截來比對?"

  "遺體神聖不可觸犯,另半截已隨太醫殯葬了!""在下根本不知太醫是誰……"

  "住口,狡辯無益,堵上他的嘴!"

  一名帶刀衛士,欺上前去,從朱昶身上撕了一塊衣襟,揉成團,塞入朱昶口中,朱目眥欲裂,五內皆炸,但卻無反抗的餘地,迷藥的力量仍未消失,內力提不起來。

  如果他說出"空空子"之名,事情必有轉機,但他傲首天生,不願說出來,現在,悔之晚矣。

  錦袍人大聲吩咐道:"上祭!"

  一個土藍布長袍的漢族老者,往香案上首一站,其餘的退到土司身後排列,土司轉身面對香案。

  藍袍老者怪聲怪調的開始贊禮:

  "上香!一上香,二上香,三上香。"

  土司順序插了三柱香在爐裡。

  "跪──"尾音拖得很長,所有在場的,全伏跪下去。

  陰森恐怖的氣氛,令人頭皮發炸。

  朱昶魂散魄飛,自己竟被當作活的祭品。

  "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獻祭──"

  兩個紅衣短紮的漢子,從香案後暗影中疾閃而出,一人手中捧了一個紅漆木盤,盤中托著一個陶瓷缽子,另一人手持一柄亮幌幌的尺許長牛耳尖刀,雙雙朝香案屈單膝為禮,然後步向木樁。

  朱昶魂散魄飛,他做夢也想不到會被如此宰殺在這南荒之地。

  兩名劊子手在他身前一左一右站定。

  執刀的操著不太流利的漢話道:"願你來世投生,做個好人!"手捧託盤的咬牙道:"這廝太可惡,別讓他痛快,要他慢慢死!"朱昶雙目暴睜,眼眥盡裂,血水順眼角而下。

  持刀的手一揚,刀鋒橫勒向朱昶咽喉……

  朱昶雙目一閉……

  就在此刻,一聲暴喝,如九天雷鳴,震撼了全場:"住手!"兩名劊子手,下意識地後退數步,跪著的人,紛紛起立。

  朱昶睜眼一看,只見一條人影,直奔香案之前,來人勁裝負劍,年在四十之間。

  錦袍老者一見來人,面色大變,忙哈腰行禮,道:"西灶土司殷紹良見過內侍長!"來人喘了一口大氣,道:"殷土司少禮,本人如遲來一步,事情便不堪收拾了……"其餘人眾,連司禮的老者在內,紛紛行禮,退開一旁。

  土司殷紹良駭然道:"內侍長有何見諭?"

  "殷土司可知此人是誰?"

  "他……是……"

  "國師的傳人!"

  "啊!"

  驚呼之聲,響成一片。

  內侍長疾掠而前,解下了朱昶,拿去了口中塞物,激動的道:"少師受驚了!"朱昶苦苦一笑,沒有開口,兩人相偕到了香案之前。

  那酒店老闆,嚇得面無人色,噗地跪了下去,以頭叩地,連道:"小的該死!小的該死!"土司殷紹良向朱昶抱拳道:"少師為何不說出身份,險使敝屬鑄成大錯……"朱昶此際業已心定,冷冷地道:"區區沒有機會!"內侍長掃了驚駭莫名的群眾一眼,道:"少師,國師已親自趕來,我們迎上去吧!"土司殷紹良訕訕地道:"可否移駕卑屬府中……"內侍長沉著臉道:"不必了!"

  "此事卑屬不察,尚望在國師面前美言一二……""國師會有裁奪的!"

  酒店老闆膝行上前,雙手呈向朱昶道:"少師,小的罪該萬死,冒犯大駕,這是解藥!"朱昶苦笑著接過解藥,道:"算了吧!不知者不罪!""謝少師恩典!"

  解藥服下,麻痹之感頓消,功力盡複。

  內侍長怒衝衝地道:"你們總是不聽話,動輒用藥害人……""是!是!小民該死!"

  "少師,我們走罷?"

  朱昶點了點頭,從香案上取回半截"聖劍",然後與內侍長舉步離開。

  自殷土司以下,齊齊施禮恭送。

  土司衛士之一,急從場邊拴著的馬匹中,解了一匹雄駿的,迎向朱昶,道:"請少師乘坐!"內侍長已解下自己的馬匹,朱昶也不謙讓,接過韁繩,雙人兩騎,一前一後,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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