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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苦人兒?這不像是名字,百家姓上也沒姓苦的呀!""這是他的外號?"

  "我是問他的名字?"

  "他沒有名字!"

  "這就是怪事了,那有人而無名少姓的……""好公主,很多江湖事你不懂。"

  朱昶不願再聽下去,目光瀏向書架上那些經史典籍,隨手抽了一本,書箋上標的是"史鑒節要",翻了兩頁,覺得沒有意思,又換了一本"漢食貨志",也看不下去,合上書,出房朝苑內走去,只見苑內珍奇花木不少,但泰半是茶花,粉白嫣紅,開得十分茂盛,鬱結的心情,為之一暢。

  驀地──

  一條臃腫但極眼熟的身影,由不遠處的花徑中緩緩移來。

  朱昶目光一掃之下,幾乎失口而呼。

  胖大娘!

  他做夢也估不到會在這裡碰上她,她怎會來在這南荒小國的禁宮內苑呢?

  往事,齊湧心頭,他真想迎上去說出自己的身份……

  猶豫之間,胖大娘已來到身前數步之處。

  "呀!是你?"胖大娘驚詫地叫了一聲。

  朱昶壓抑住澎湃的思潮,故作平靜,道:"是在下!""記得山區小鎮中,賣瓜子花生的女人嗎?""當然!"

  "你不是跟隨一個中年文士……"

  "嗯!不錯,但在下又離開他了。"

  胖大娘顯得有些激動地凝望著朱昶,語音微顫地道:"該如何稱呼你?""我叫苦人兒!"

  "我說稱呼?"

  "他們叫在下少師!"

  "少師?"

  "不錯。"

  "少師是隨國師從中原來此的?"

  "是的!"

  "那位濟助妾身銀兩的秀士近況如何?"

  朱昶不願說出中年文士是"黑堡"總管一節,含糊地應道:"他很好……在下,可以稱呼您大娘嗎?""啊!不敢,少師,我只是禦廚中的一名廚子而已。""那並無分別,在下是武林人,武林人講究的是長幼有序,尊卑有別……""妾身恭敬不如從命,在此地,他們也叫我大娘!""大娘是怎麼到此的?"

  "為了避仇!"

  "哦!"

  朱昶只"哦!"了一聲,沒有追問下去,他明白所謂避仇,是指逃避"黑堡"的追殺,推源究底,還是禍由己起,若非自己插手絳衣少女郝宮花的事,不會接到"死牌",對方不為救自己,不會開罪"黑堡",以致店毀人亡,亡命天涯,一股無比的歉疚之感,湧上心頭,暗道:"大娘,我有一天會報答你的!"胖大娘目光仍然緊盯住朱昶,淒涼的道:"少師,恕我放肆,你有些地方,很像我日夕懷念的一個人……"朱昶心頭一酸,道:"誰?"

  "年紀與少師仿佛,目光神似極了,身形也一樣,只是,唉!他可能已不在人世了……可憐的孩子!"說著,眶內湧上了淚光。

  朱昶顫聲道:"他是大娘的什麼人?"

  "親人!"

  "親人!什麼樣的親人?"

  "唉!不提了吧,我很難過。"

  一個聲音,在朱昶心裡大叫:"告訴她,大娘,那孩子就是站在你面前的人,只是貌毀人殘,你認不出來了。"但,他畢竟隱忍住了,時機還未到,現在不是時候。

  侍僮"仰山"匆匆奔了過來,先喚了一聲:"少師!"然後朝胖大娘道:"大娘,我到處找你!""什麼事?"

  "中午公主在"滌塵殿"用膳,國師吩咐廚下準備!""哦!是,我就去!"說完,朝朱昶頷了頷首,道:"少師,再見!"轉身逕自循花徑走了。

  朱昶眉頭一皺,一個主意上了心頭。

  "仰山,我想到宮外城中走走?"

  "少師要出外遊玩?"

  "嗯!見識一下!"

  "容小的稟明國師?"

  "好,去吧!"

  "仰山"興沖沖地跑了出去,不一會,又跑了回來,笑孜孜的道:"國師應允了,說只在附近走走,速去速回,並請少師戴上面具。"朱昶喜在心頭,回房取了原來的面具戴上,重新走出,道:"怎麼走?""偏門,請隨小的來!"

  "你帶路吧!"

  穿過內苑,循宮殿夾道而行,一路無阻,直達宮外。

  此時,日市方張,三街六市,熱鬧非凡,"仰山"童心未泯,可能從來沒有這樣自由自在的閒逛過,顯得興高采烈,比手劃腳,講個不完。

  朱昶唯唯若若,那有心思聽他的,一路轉過念頭,取什麼路線返回中原?

  段皇爺召見時所表現的態度,使他如坐針氈,片刻難留,亟謀離去。

  不知不覺,走了半個城,來到北門口,朱昶故作興趣盎然的道:"仰山,聽說洱海風光十分動人,我們去逛逛……"仰山抬頭望瞭望日色,道:"少師,我們該回宮了?""我們在外面用餐,如何?"

  "不行,國師吩咐的必須回去陪公主!"

  "仰山,我就是怕這一招……"

  "為什麼?"

  "我這付容貌,豈堪陪公主坐席……"

  "公主是"滌塵殿"常客,以後會時常見面,慢慢就習慣了。""那是以後的事,仰山,我們今天玩個痛快?""小的不敢,怕國師責怪……"

  朱昶見這小僮已有些心動,緊迫著道:一切有我,你只是帶路的,國師不會責怪你。"仰山苦著臉道:"少師,這對公主不敬……"朱昶裝著不經心的道:"早上公主因我的容貌而受驚,我不回去,也許正合她意。"仰山默然了一會,道:"皇爺只公主一位,十分嬌寵……""沒太子嗎?"

  "沒有!"

  說話聲中,已出了城門,"仰山"止步不前,朱昶偏頭一想,道:"這樣好了,海邊有沒有清靜的酒樓?""有,望海樓,富麗堂皇,鬧中有靜!"

  "噫!你漢語十分流利?"

  "小的父母原是中原人,經商南來落了籍,小的被選入宮侍候國師!""哦!這就難怪了,這樣吧,你回去稟告國師一聲,就說我碰到中原故人,洽談甚歡,不能分身,下午才能返宮,我在望海樓等你,如何?"仰山為難地道:"這妥嗎?"

  "沒有什麼不妥,快去快來!"

  "少師知道望海樓的位置嗎?"

  "笑話了,還怕問不到。"

  "可是……"

  朱昶拍了他一下肩頭,道:"別可是了,去罷,我等你,痛快地玩上一天!"仰山有些膽怯,但又愛玩,最後終於折頭進城。朱昶心頭一松,見仰山走得遠了,才舉步繼續前行,走完順城街,赴"望梅樓"該向右,朱昶急急朝左方奔去。

  雖然他左腿殘廢,不能著力,身法受了限制,但由於內力深厚,單靠右腿,奔行起來,一般的武士,仍是望塵莫及的。

  他怕被"空空子"派人追及,是以不敢停留。

  他取的路線與來時的路平行,同方向不同路道。黃昏時分,估計已奔出了近百里,眼前來到一個鎮集,漢人與民家族人參半,但漢話卻是通用語言。他想:待"仰山"尋自己不到,再回頭稟報,必定先在城內外找尋,"空空子"一時不會想到自己會拂袖而去,等想後再派人追趕,空追不及了,何況路不止一條……

  心念之中,折身入鎮,揀了一家漢人開的小酒店打尖。

  店裡沒什麼好吃的,不過是些山禽醃臘,他隨便要了幾碟,叫了一壺玉麥酒,一面想著心事,一面自酌。

  他盤算著涮夜趕路,還是投宿一宵?

  自己雖有近三甲子功力,但武技太差,而仇家盡是不可一世的人物,此番回中原去,將如何行動呢?

  不知不覺中盡了一壺,又添了一壺。

  酒入愁腸,反而愁上加愁!

  掌櫃的是一個中年男子,一件黑粗布大褂,可以擠得出油,店內食客寥落,連朱昶不過是三人,那掌櫃的過來在白木桌的另一邊坐下,搭訕著道:"客人是漢家?""是的!"

  "做買賣還是……"

  "哦!是……訪友。"

  "貴友是誰?區區在這一帶人頭極熟……"

  "不必了,在下已然會過,敝友在大理城行醫。""噢!行醫的,不知是什麼大名?"

  朱昶本是隨口胡說的,這一問不由傻了眼,但他戴著面具,臉上的表情不為對方所覺,當下淡淡的道:"姓餘!"掌櫃的一拍大腿,哈哈一笑道:"是"神手餘化"?"朱昶一楞,硬起頭皮道:"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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