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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嫗婦之間


  方玨錯愕地望著對方,半晌說不上話來,滿肚子都是疑雲,聽口氣,她是為了自己被困而來,為什麼呢?彼此素昧平生?更奇的是她竟然知道自己的姓氏,心念之中,期期地道:「在下……不明白。」「金鳳女」冷漠地道:「以後你會明白的。」方玨忽地想到一旁的「無常客」龍森,轉身望去,只見他無聲無息地躺著,斷臂處積了一灘血,口鼻裡也有血漬,不由心頭大急,如果「無常客」就此死去,很多謎底就無法揭曉了,一個箭步彈了過去,用手一摸,果然已經斷了氣,登時傻了眼,不知是恨還是氣,說不出心頭那種感受。看樣子,「無常客」是自斷心脈而亡,他知道無法倖免,自絕了少受活罪。詐死,這意念在方玨心頭一閃,絕不能上他的惡當,於是,他把劍指上對方喉頭,大聲道:「姓龍的,你是真死還是假死?」沒有反應。劍尖一顫,在喉頭上劃了一道口,方玨再次道:「龍森,我把你分屍,看你能不能再活轉來?」還是沒有反應。無論對方是如何罪大惡極,人死萬事休,方玨實在不忍心戮屍,但上—次當,學一次乖,他不能任對方再逞狡計。「金鳳女」走了過來,掃了屍體一眼,道:「你說什麼真死假死?」方玨道:「他會裝死,在下已經上過當。」「金鳳女」淡淡地道:「那你就下手吧,我曾眼見他在大廳中戮屍,他該得這報應。」方玨想起大廳中「黑煞」范陽,是死後被肢解的。「金鳳女」說得不錯,他該受這報應,心—橫,手中劍筆直刺下,—勒。切斷了喉管。沒有反應,看來「無常客」是真的命喪無常了。方玨喘了口大氣,回劍入鞘。「金鳳女」幽幽地道:「你跟我走,我有些話要問你。」方玨怔了怔,道:」跟芳駕走?」「金鳳女」道:「嗯,換個地方.在這裡看著這些屍體噁心。」方玨點點頭,道:「好吧!」兩人彈身越圍牆出堡,向曠野奔去,—路之上,方玨心中狐疑不已,一口氣奔出了十來裡,才在一處密林中停了下來,方玨迫不及待地道:「芳駕有何指教?」

  驀在此刻,頭頂樹梢上突然傳來一個尖細而怪異的聲音:「在這裡,在這裡……」像是幼兒學語,吐音含混不清。方玨大吃一驚,脫口道:「這是什麼聲音?」「金鳳女」粉腮慘變,栗聲道:「我知道必然會發生這種事!」方玨惑然道:「發生什麼事?」「金鳳女」一揮手,厲聲道:「你趕快離開。」方玨抬頭上望,什麼也看不見,怪聲略停又起,方玨驚疑地道:「這是怎麼回事?」「金鳳女」厲叫道:「別問,你趕快離開。」方玨吃驚地望著「金鳳女」,以她的身手,還有所恐懼麼?林頂的異聲是什麼可怕的東西?「在這裡!在這裡!」異聲再起。「金鳳女」栗聲道:「你還不走?」方玨抬頭望向林頂道:「上面是怎麼回事?」「金鳳女」厲聲道:「你不走我就斃了你!」越是這樣,方玨就越感奇疑,越不願離開,故意轉了話題道:「芳駕不是說有話要跟在下談麼?」「金鳳女」頓足道:「不談了,你走!」方玨硬起頭皮道:「在下生來好奇,如果有什麼懸疑在心頭,會寢食不安。」「金鳳女」真的揚起了手掌,怒吼道:「好奇,你想死!」方玨轉念一想,武林人禁忌甚多,也許「金鳳女」有什麼秘密不願讓外人知道,如果自己硬要留下的話,便有失武士風度了,她強迫自已離開,說不定有自己想像不到的原因,從她的態度,不難看出。心念之間,道:「在下離開就是,不過……在下希望能再見芳駕—面,把話說明。」「金鳳女」放落手掌,道:「可以,你快走!」方玨抱了抱拳,轉身奔去。

  一陣刺耳的笑聲自身後傳來,是女人的聲音,但絕不是「金鳳女」,方玨穿林奔出了數十丈,心頭疑雲更盛,後來的女人是誰?就是在林頂發怪聲的麼?「金鳳女」現身範家堡,是為了來救自己,雖然原因不明,但事實是如此,如果來的是她的仇家,自己能袖手不管麼?想到這裡,方玨刹住身形,好奇,迷惑,他決定要探個究竟,如果真的事屬隱私,自己守口如瓶也就是了,於是,他回頭朝側方掩了去,借林木掩護,他悄沒聲息地繞回原地近處,隱在濃密的枝葉中,—看,震驚莫明。

  只見「金鳳女」長跪地上,她身前站著一個鶴髮雞皮的老嫗,手拄鳩頭拐杖,目射寒芒,面籠嚴霜。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沙」地—聲,—只飛鳥從林頂射下,停在老嫗的杖頭上,赫然是一隻紅嘴翠羽的鸚哥。方玨陡然明白剛才怪聲的來源了,原來是這只鸚哥在說話,以靈鳥來追蹤人,實在是妙著。這老嫗是誰?「金鳳女」為什麼向她下跪?老嫗開了口,聲音冷得不帶半絲情味地道:「賤人,你真會躲藏,但還是被我找到了,你欺負我老,是不是?」「金鳳女」顫聲道:「不敢!」老嫗冷極地哼了—聲道:「我問你,小妞人呢?」方玨在暗中心頭—動,看樣子不像是尋仇,小妞是誰?「金鳳女」激動地道:「不知道!」老嫗暴怒道:「什麼,你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她離開我很多年了,我以為……」

  「以為什麼?」

  「以為她去找您老人家。」

  「胡說,你想搪塞我?」

  「不敢!」

  「說,小妞到底在哪裡?」

  「我說的是實話,不知道!」

  「你想死?」

  「我本來就不想活了。」

  「可是你還是活著?」

  「我……活著,只是為了她。」

  老嫗厲笑了數聲道:「虧你有臉說這句話,你知道廉恥二字如何寫法麼?」「金鳳女」淒哽地道:「她是我身上的肉,她是我生的!」老嫗猛—頓拐杖,那只鸚哥受了驚,拍翅飛起,停到樹枝上,老嫗怒不可遏地道:「廢話少說,把她交給我,我要帶她走,她不能跟你這種女人在一起。」「金鳳女」厲聲道:「她是我女兒,您……別說得太過分。」方玨算明白了一點,小妞是「金鳳女」的女兒,可是與這老嫗又是什麼關係呢?她為什麼要向她要人?老嫗粟吼道:「賤人,你還敢強嘴,你還我的兒子。」她的兒子,怎麼回事?方玨更加的不解了。「金鳳女」的嬌軀在發抖,霍地站起身來,淒厲地道:「兒子,您的兒子……是我的錯麼,我付出的代價還不夠?是的,您只知道您的兒子,可是別人呢?別人不是人?」老嫗又重重—頓拐杖,道:「你自作自受,用不著抱怨。」

  「金鳳女」帶著哭聲道:「好,算我自作自受,我早就認命了!」

  「—句話,把小妞交給我帶走!」

  「人不知流落何方,我把什麼交給您?」

  「我不信!」

  「信不信在您,我有什麼辦法。」

  「你以為我不會殺你?」

  「當然會,我不是您的對手,您盡可下手,不過,我不會閉目等死,我要反抗,我要盡全力反抗!」

  老嫗冷酷地道:「你可以反抗,但最後還是死!」死字的尾音拖得很長,令人不寒而慄。「金鳳女」的粉腮起了扭曲。老嫗的鳩頭拐杖緩緩揚起。「金鳳女」後退三步,雙掌蓄勢。

  方玨心念疾轉:「不管雙方是為了什麼事情衝突,但流血的慘劇立即上演是事實,自己既已攪在這件事中,當然不能坐視,何況『金鳳女』找上自己的謎底還沒揭曉,不能讓她死。」心念之中,飄身而出。那只鸚哥又撲翅學著人語道:「人來了,人來了!」方玨直逼兩人身前,俊面沉如鉛塊。老嫗眸中威芒畢射,厲聲道:「這娃兒是准?」方玨拱手道:「武林末學『白儒』方玨!」「金鳳女」臉色大變,怒叱道:「要你走,你偏偏要回頭送死!」方玨掃了「金鳳女」—眼,他知道她是出於關切,沉聲回應道:「送死未必!」老嫗冷電似的目芒在方玨面上—繞,道:「他是你什麼人?」這話是對「金鳳女」而發,方玨接口道:「過路人!」老嫗寒聲道:「此地不是大道,你卻竟敢竊聽別人的隱私?」方玨淡若無事地道:「湊巧碰上了,談不上竊聽兩字。」老嫗轉向「金鳳女」道:「他到底是誰?」「金鳳女」道:「不相干的人。」老嫗冷笑了一聲道:「好一個不相干的人!」說完,如利刃也似的目光又掃向方玨道:「你自己說,該怎麼辦?」方玨不以為意地反問道:「老前輩認為該怎麼辦?」老嫗冰聲道:「老身要廢你的功力!」方玨心頭一震,但表面上仍鎮定如恒地道:「恐怕沒那麼容易!」

  「你無妨試試看!」

  「晚輩不會逃走的!」

  「諒你也逃不了!」

  「金鳳女」栗聲接話道:「與後生小輩計較,不顧身分了麼?」老嫗目芒一閃,道:「你是在維護他?」「金鳳女」抗聲道:「我們的事,犯不著株連別人。」

  「你打算庇護他?」

  「可能!」

  「他算是你的什麼人?」

  「隨便!」

  「無恥!」

  「您已經沒資格糟蹋我了。」

  「我要你的命!」

  「我在等著!」

  「好!」

  「金鳳女」轉頭向方玨道:「你賴著不走,真的要找死?」方玨不明白素昧平生的「金鳳女」為什麼要維護自己,但就憑這一點點關切,他就有理由伸手,當下身形一橫,道:「老前輩,您既然開了口要廢晚輩的功力,晚輩只好勉力接著了,請勿怪晚輩不懂尊長敬老。」老嫗拐杖—橫,怒瞪著方玨道:「少逞口舌之利,你有多大的道行,敢接老身的鳩頭杖?」方玨業已橫定了心,硬起頭皮道:「道行深淺,得由事實證明!」老嫗咻咻地道:「利嘴,你能接老身兩拐而不死,老身再不見人,從此永絕江湖。」方玨開始緊張了,對方的功力高到什麼程度根本無法想像,能否接得下兩拐,當然也毫無把握,但勢成騎虎,非周旋到底不可,一定心神,道:「老前輩說是兩拐?」

  「不錯!」

  「晚輩恭領!」

  「拔劍!」

  「金鳳女」厲叫道:「你真的不想活了?」方玨以感激的目光望了「金鳳女」一眼,然後緩緩拔劍,斜揚,口裡道:「霸劍無敵!」英風豪氣,大有不可一世之概。真武士不妄逞匹夫之勇,但考慮是在事前,如事實已經形成,生死成敗便在所不計了。「金鳳女」下意識地退了數步,目爆厲芒,註定老嫗道:「您真的要殺他?」老嫗道:「生死看他的造化。」「金風女」咬咬牙,道:「殺了他您會後悔!」老嫗大喝道:「住口,老身從來沒後悔過,也不知道什麼叫後悔。」「金鳳女」道:「您不問問他的出身?」老嫗執拗地道:「管他什麼出身!」方玨心頭又是一動,聽口氣「金鳳女」對自己的出身來歷完全知道,這可真令人費解,他怕「金鳳女」抖出師父的名號而使老嫗有所顧忌,那樣,即使接得下對方兩拐也不算光彩,當下故意大聲道:「老前輩還等什麼,請快出手,晚輩一向沒耐性!」老嫗受激,沉哼—聲,道:「接招!」杖隨聲出,看來絲毫不帶火氣,像初學者互相比劃似的。方玨身為「武林至尊」的傳人,當然識貨,他覺出對方這一杖的角度部位,完全脫出武學常軌之外,虛實相問,無從捉摸,在杖未觸體之前,根本不知道攻向什麼部位,也無法測出路道,更驚人的是杖—動。暗勁便已壓體。當然,這意念只是—瞬?是高手本能上的反應。霸劍絕招,以十成功力劃出,以攻為守,劍仗交擊,發出—串連珠暴響,雙方各退了一個大步。方玨在這照面之下,信心大增,意態之間,豪情萬丈,信心是克敵的首要,有信心才能發揮全部潛力,如果喪失信心,功力便會打折扣,連保持原來的水準都辦不到。反之,老嫗大為震驚,方玨的功力竟然遠超出她想像之外。「金鳳女」芳心大慰,她同樣想不到方玨的功力有如是之高。當然,方玨不敢托大,更不敢輕敵,可以想像得到老嫗的第二杖必然是全力出手,能否接得下還在未定之天,立即又凝神靜氣,把功力提到極限,蓄勢而待,他不能敗,他是「武林至尊」的衣缽傳人。老嫗堆滿皺褶的臉孔泛出了紅潤,頭上的白髮有蓬起之勢,挪步,站好位置,沉凝無比地道:「接第二招!」「金鳳女」的神色又呈一片緊張。拐杖擊出,與第—拐正好相反,杖挾風雷之聲,勢足撼山震嶽。方玨心頭一凜,竭全力封擋。震耳的劍杖碰擊聲,使人心膽皆顫。方玨噔噔噔退了四五步,搖幾搖,站穩了,俊面一片煞白。「金鳳女」脫口驚叫出聲。老嫗的拐杖徐徐垂下,眸中的厲芒消失了,她像突然之間變得蒼老,兩拐,她沒有擊倒年紀比她小了數倍的方玨,內心的痛苦實非局外人所能體會,成名不易啊!方玨逆血陣陣上湧,但他硬逼了回去。老嫗眸中現出黯然之色,幽幽地道:「你接下了!」方玨微喘著道:「晚輩是僥倖,如果老前輩再出手晚輩絕接不下。」這是實話,也表示了他的武士胸襟。老嫗怔了半晌,才又道:「你是何人門下?」方玨道:「武林至尊古立人!」老嫗雙目又現奇芒,栗聲道:「古立人?」方玨略顯緊張地道:「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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