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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回 狡婦弄奸乘危換子 銀瓶留恨喋血追蹤(2)


  玉嬌龍十分意外,不知高先生真是有事去了,還是有意避她,她一陣悵然之後,又微微感到有些傷心起來,她默默理好行囊,出了廟門,回望殿上,不禁勾起一種依依之情。她問道童道:「你師父可還說過什麼來?」

  道童說道:「師父吩咐我轉告女施主四句話:『心宜空,耳宜聰,眼宜冷,口宜封。』師父還要我告訴女施主說:就把來此投宿的事當成一夢罷了。「玉嬌龍已經心領神會。明白高先生那前四句是教她謹慎行事,為她的安危著想;後一句則是他怕受牽連,為他自己的保身而發。她懷感之餘又不禁在唇邊隱隱露出一絲冷笑。玉嬌龍牽馬跟隨著道童進了壁溝。這時天色雖已大亮,溝裡卻仍然昏暗不明,樹木荊荊密密叢叢,溝道縱橫交錯,使人感到撲朔迷離,恍恍惚惚,裹足徘徊。玉嬌龍乘機對道童說道:「你師父也曾對我露出你昨晚所談之事;你且將詳情告我,我決不向外人去說。」

  道童驚疑地望著玉嬌龍,似信非信地問道:「我師父怎會對你談到這事!」

  玉嬌龍:「你師父確曾有所流露,只是未能細談。我看他似與那躲進溝來的人相識。」

  道童忙辯解道:「只認識其中,一人,也是那人失把師父認出來的。」

  玉嬌龍乘機探詢道:「我猜也是這樣。只是不知那人怎會進溝,後來又怎樣了?」

  道童說道:「那天一早,師父去前村給人看病、正碰上三個騎馬的人迎面飛奔而來。其中一人見了師父、忙跳下馬來招呼師父。師父也認出那人來了,因見他行色匆忙,一問,才知他是在大同闖下大禍,是半夜裡從城裡逃出來的,官兵正在後面追他。師父一看,這時後面遠處塵頭已起,限見官兵已快追來,師父便忙將他三人領進這壁溝,把他們隱藏起來。那些官兵追到附近。四處搜查,也進這溝裡來搜了半天,他三人就在溝裡轉來轉去,結果那些官兵卻連個影兒也沒看見,便垂頭喪氣地走了。師父把他三人留在廟裡住了幾天,直等外邊風平浪靜,才放他三人離去。」

  玉嬌龍:「為首那人可是姓羅?」

  道童:「我不知道。只聽師父叫他虎子,我不敢多問。」

  玉嬌龍:「他三人既然在廟裡住了幾天,你可聽到你師父和他談過些什麼話來?」

  道童:「那人對師父十分恭敬。師父曾多番勸他,要他或去投軍,或去做些買賣,不要再回關外,更不要再和官府作對。那人卻不肯聽,說不是他不容官府,是官府容他不得。他還說,他不能像師父那樣跑去出家,他就是找個地方出了家也不得安靜。他說,武松、花和尚也出了家,最後還是逼上梁山了事。師父奈他不得,只好唉聲歎氣。」

  玉嬌龍心情漸漸感到沉重起來,她為羅小虎的境況和固執而感到失望和傷心,也為自己的形單影孤、前途未蔔而感到悽惶和悲憫。羅小虎在她心目中,時而是英雄,使她從他身上感到一種無窮的力量;時而是馬賊,又使她因他而感到難言的羞愧。

  道童已經打開話匣,不需玉嬌龍再間,他就接談下去:「那天他三人走,也是我送他們出溝的。領頭那人曾問我為什麼小小年紀就出了家?我說爹媽死得早,出家只為混口飯吃。那人又對我說,以後日子不好過,就到西疆找他去。我說:『我又不知道你是誰,如何找你去?』那位長得很俊的小哥悄悄對我說:『你如到西疆,只要一問半天雲,沒有不知道的。』我也讀過《百家姓》,哪有姓半的!也不知那小哥說的是真還是假?「玉嬌龍見道童說這番話時,神清顯得那樣稚氣和天真,她暫抑住自己心頭的煩亂、對道童說道:「那小哥所說確是真的。」

  道童忽然停下步來,仰望著玉嬌龍,眼裡露出驚詫的神情。

  只見他嘴唇動了動,似乎還想說句什麼,可終於沒有說出來,又把話咽回去了。從此,兩人都不再說話了,只默默地走著。出了壁溝,翻過山崗,穿過崖邊小道,來到大路旁,道童這才指著大路開口說道:「師父吩咐要我把你引上正道,這就是通向南北的正道,不知女施主向何處去?」

  玉嬌龍聽道童一連說了兩遍「正道」二字,感到有些刺耳,心裡總覺不是滋味。她一咬唇,夾慍帶氣地說道:「到西疆,找半天雲去!」說完,她一揚鞭,大黑馬如箭離弦,流星般地向南馳去。

  從山西到西疆,迢迢數千里,一路萬水千山,險阻重重,玉嬌龍單身獨馬,逶迤行來,一路踽踽涼涼,歷盡艱辛。這段路程,若在平時,以她精湛的騎術和她那匹神駿的寶馬,不過只需兩月時間便可到達,可她這時已有六月身孕,為了護孕保胎,她只好行行歇歇,耐著性子,放慢馬蹄。因此,時已暮冬,玉嬌龍方才行過永昌,踏進涼州道上。這涼州古道,入冬以來,日夜朔風怒號,寒刺骨肉,冷透身心。舉頭唯見長雲黯日,大雪漫天,俯首但覺積雪沒蹄,路斷人稀。玉嬌龍頂風沐雪,每行一驛,都須苦掙芳紮,個中勞瘁,暫置一旁,不去多說。

  且說甘州城外,西去百里,道旁有座散居著十來戶人家的村落,村頭有家客店,四台頭的瓦房在這村落中雖也算得上是最大的院子,但因牆頹壁舊,且又遠離那些人家,看去總顯得孤零零的,給人以潦倒荒涼的感覺。這客店掌櫃姓胡名成,年約三十開外,平時除留宿這涼州古道上的過往旅商以及流人遷容外,還賣些酒菜麵食,每天也有三幾兩銀子的進項,生意也還不錯。近來因時近年關,又連下了一月的漫天大雪,涼州古道上早已積雪封路,渺無人跡。胡成見生意清淡,便將店裡雇的兩個夥計掃發回家過年去了,店裡就由他一個人暫時照應著。好在這時店裡住著的除了一個趕駱駝的黑三外,就只剩下上房的方二太太和她的僕婦秦媽了。這黑三本無家可歸,以在這涼州道上趕駱駝幫人運貨為業,平時去去來來都在這店裡落腳,已成這店裡的常客。近來因大雪封路,無貨可運,便在店裡住了下來。他閑著無事,不但不需胡成照應,反而經常代他掃雪生火,幫他料理著店裡的一切。上房那位方二太太,年約二十三四,生得倒也標緻,只是舉止情性卻顯得有些浮躁輕慢,平時慣愛裝模作樣,嗔鹹嫌淡,稍有不如她意之處,便頤指氣使,斥駡不休。胡成奈她不得,只好遇事承顏,處處小心伺候。提起這方二大太,確也有些來頭。她本是新任肅州府府官方塹方大人的側室,下人們討她個笑臉歡心,諱了個「姨」字,稱她為方二太大。因方大人髮妻洪氏一連生了五胎,都是女兒,方大人惟恐斷了香煙,才花了五百兩紋銀,買了這位方二大太進府作妾。三月前,方大人調放肅州知府,他離京起程上任時,方二太太已有七月身孕,她見方大人要遠丟甘肅上任,整天哭哭啼啼,定要跟隨前去。方大人一來平時對她就有些偏憐偏愛,二來一心掛著她那肚裡的胎孕,便順了她意,帶著她一同上路。不料行至這裡,天上忽然下起鵝毛大雪來了。方大人在店裡駐車三夭,雪不僅未停,反而越下越大。方大人深恐誤了限期,只得冒著風雪犯險向肅州進發。方二大太這時已近臨盆,方大人怕她經不住道途顛簸,震動胎兒,半路壞事,便將她留在店裡,囑咐她好好將息,等待分娩,約好明年開春後,便派人來接她到肅州去。方大人臨行前,除了一再叮嚀秦媽要好好照看二太大外,還對淚流滿面的方二太太說道:「但願天從人願,你能給我生下個兒子來,我便萬事足矣!」方大人走後不過十日,方二太大使發作臨盆了。嬰幾剛一落地,連臍帶都尚未剪斷,她便迫不及待地掙扎著問秦媽:「可是個兒子?當她見秦媽默不吭聲只搖擺頭時,竟至絕望得昏了過去。此後的十多天來,方二太大的脾氣變得更加癖躁,經常無故發怒,挑眼挑鼻,把一個冷清清的客店,攪得很不安寧。這天夜晚,因離過年只有三天了,外面又鳳緊雪大,客店的大門關得特別早。胡成閑著無聊,便在他房裡生了一塘火,把冷縮在下房裡的黑三找來陪他喝酒。幾杯下肚,二人感到身子漸漸暖和起來,話也多起來了。胡成邊喝酒邊勸黑三道:「你趕駱駝每年也少不了百十兩銀子的收入,可都輸到賭場上去了,落得人滿二十五還沒個老婆,我勸你還是把賭戒了,好好成個家,也兔逢年過節都沒個落腳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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