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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回 廟古台荒談宗論劍 林疏月朗別墓辭魂(2)


  老香火離房後,玉嬌龍取出隨身帶的乾糧,胡亂吃了一些,便盤坐床上閉目養神,等候天黑。

  窗外天色已漸漸暗淡下來,松枝上拴著一鉤新月。玉嬌龍帶劍出房,向著觀外走去。她來到觀門前的平臺壩上,仔細向周圍打量一番,見平臺約有十丈見方,全用花崗石嵌砌,十分平整,確是一個好的練劍所在。平臺前面立有白石雕欄,欄前安有一張石桌,並配有四個石凳,大概是供道友論道下棋之用。平臺左側的木架上吊著一口大鐘,鐘口離地兩尺,重約萬斤,把平臺襯得愈加幽古,更見靈氣。玉嬌龍步下臺階,沿著台旁荒徑向前走去。她轉過一片疏林,前面出現一排危崖石壁,腳下的荒徑已變成羊腸小徑,沿著石壁婉蜒而去,有如棧道一般,奇險已極。玉嬌龍循著險道望去,見前面不遠的崖邊,有間小小的茅屋。那茅屋依壁面崖,有如高枝上的鳥巢一般,看了不禁今人驚心叫絕。

  玉嬌龍心想:那一定就是李慕白居住的茅廬了。正在這時,忽見茅屋裡亮起了燈光,窗前映出兩個人影,似在對坐談話。玉嬌龍已從那人影的輪廓和姿態上認出一個正是李慕白,一個正是俞秀蓮來。她幾次想潛身過去,聽聽他二人談些什麼,可她剛想抽身,卻又怯步不前。她知道,李慕白和俞秀蓮都非等閒之輩,輕易近他不得。從這裡去到茅屋,只有險徑一條,毫無隱身之處,若貿然前去,必被他二人所覺,結果只落得自己狼狽。玉嬌龍仍只留在原地,遠遠地注視著他二人動靜。從窗前映出的人影上,只感到他二人是在對坐敘話,卻聽不到半點聲音。人影端坐不動,那男子身影不時舉手拈須;女子身影不時低下頭去,玉嬌龍雖如霧裡看山,不識廬山真面目,卻也感到他二人是在自重自持,忍情守禮,她又不禁為他二人的這般相會感到悵惘起來。過了一會,她見那兩個人影一同立起身來,接著又見他二人走出茅屋,一前一後地向觀廟這邊走來。玉嬌龍趕忙回到平臺上,一時找不到個一處妥善藏身之地,回頭望望那口大鐘,便忙將身一俯,躲到大鐘裡面。過了片刻,她從大鐘上端的圓孔裡,看到李慕白在前,俞秀蓮隨後,步上臺階,來到台旁的石桌前坐下。李慕白有些感慨地說道:「大妹來也匆匆,去也匆匆,明日一別,又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再得一晤了。你還有什麼要說的話,不妨再在此談談。」

  俞秀蓮:「德五哥和五嫂對我雖然百般體恤,視如骨肉,但寄人籬下,終非長策。幼銘、燕姑已漸長大,我教給他二人的武藝已夠防身。我此番回到北京,決心辭別德府哥嫂,仍回巨鹿,不時去祭掃一下爹娘墳墓,從此不再聞問江湖上的事情了。」

  李慕白聽了默默無語,只微微嘆息一聲。他那一聲嘆息雖輕,卻是發自肺腑,裡面不知包含了多少欲訴還休之情,又包藏了多少難言之隱。

  俞秀蓮:「我此番上山來看望大哥之意,日間已經向你說明,還望大哥三思,不要自誤。德五哥亦常和五嫂在背後談起此事,說大哥在李家單傳,還說什麼『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我想大哥也是讀書人,哪能背上這等罪名,受人議論。」

  李慕白:「多感大妹和德府兄嫂好心,我已早斷塵念,習於獨處,決心在山上練劍終身。婚娶之事,請大妹勿再提勸了。」

  俞秀蓮低下頭去,默然不語了。

  二人相對無言,靜靜的平臺上突然顯得更為寂靜,以致一片落葉的聲音也響得令人吃驚。李慕白興許是為了打破這難堪的沉默,突然問道:「你日間所說前天在銅陵渡口曾見到玉嬌龍,不知你果看得真切?」

  玉嬌龍猛然一驚,一時間,幾乎完全屏息了呼吸。

  俞秀蓮:「她雖喬裝打扮,哪能瞞過我的眼睛!准定是她!她在妙峰山投崖,我本已疑她是假。我猜她已去西疆,卻不知她為了何事竟到安徽來了?」

  李慕白:「她既向九華方向而來,我料她多是來找我的。」

  俞秀蓮:「她來找你何事?難道僅僅是為了一報去年你在瀦龍河邊和她結下的奪劍之恨?」

  李慕白沉吟片刻:「此人逞強任性,一時負氣而來,也是有的。」

  俞秀蓮:「她如果是為你而來,我量她也將在數日之後才會上山。因她在銅陵渡口,必然亦已看見我了。她知我在此,當是不便來的。」

  豐慕白:「不然,她可能已經上山,說不定此時正隱身附近也未可知。」

  玉嬌龍又是一驚,心裡不由感到一陣悚栗。

  俞秀蓮不以為然地說道:「大哥度事過於謹慎,玉嬌龍的情性我豈不知,她雖然任性,卻極有心計,為人沉著機警,行事慎微,處心積慮,對自己所行所為,一向諱莫如深。她怕被我認出她來,我料她一二日內是不會在山上露面的。」

  李慕白:「對她這樣的人,不能以常情來審度。正是由於她任性負氣,有時難免做出輕率失策之事來。她這次單身來九華山就是輕率之行;盜走鐵貝勒王爺寶劍亦是失策之舉。她在京城鬧得滿城風雨,亦多是由她任性引來。」

  李慕白的這番話,玉嬌龍聽得清清楚楚,她的心被震動了。

  她覺得李慕白對她的一切好像瞭若指掌,甚至有如《秘傳拳劍全書》上圖示的穴位一般,竟把她心上隱藏著的一處穴位也點到了。而這處穴位卻是她自己都還不十分清楚的,她對李慕白不禁又從心裡增添了幾分敬意,玉嬌龍正思忖著,俞秀蓮又說話了:「大哥說得也有道理。不過那玉嬌龍也是遭遇不幸受夠折磨了。她雖然也做了一些錯事,多是為勢所迫,她不該生在那樣一個門第,我倒是十分同情她的。她如來了,還望大哥不要和她計較,多多開導於她才是。」

  李慕白:「大妹放心,她就是挾怨而來,我亦不會為難她的。」

  接著,他二人又彼此談了一些寒暖溫涼,說了一些心頭的祝願,時已深夜,寒露沾衣。李慕白站起身來,脫下身上長袍,親手給俞秀蓮披在身上。俞秀蓮既不推拒,也不稱謝,只用手撫弄著袍襟,說道:「這件衣衫你已穿了十年,破舊如此,也該換件新的了。」

  李慕白抱膝無言。二人又默然相對,坐了一會,俞秀蓮才站起身來,說道:「我明晨一早便下山回河北去了。大哥可不必再來相送。」

  李慕白沉吟片刻,說道:「也好,你一路保重!」

  接著,二人便離開石桌走向臺階。到了階前,李慕白站立下來,目送著俞秀蓮一步步向階下走去。玉嬌龍從鐘頂圓孔望去,見俞秀蓮的身影漸漸在階前縮短下去,一瞬間,她的頭也隱沒到臺階下麵去了。臺階上只留下李慕白那頎長的身影。玉嬌龍也不禁為他二人的這般離別感到黯然。正在這時,忽又聽到階下傳來俞秀蓮的話音:「我給你帶來葛袍一件,布鞋兩雙,留在枕底,大哥明日回屋,自去試試。」

  李慕白:「多謝大妹,這又夠我穿上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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