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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 撫痛思痛焚書洩憤 有心無心墮計成囚(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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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嬌龍木然站在橋上,望著李慕白和史進飄然而去的背影,恍如置身夢裡一般。剛才橋上所發生的事情,來得那麼意外,又那麼突然,還沒等她清醒過來,又已成為消逝的幻影。李慕白,幾年來,她偶爾曾從高老師、高師娘、王妃以及她父母口中聽到過的這樣一個充滿神秘的人物,競突然在她眼前出現了。他那身似儒非儒、似道非道的裝束,他那迂中帶智、厲中帶雅的神態,加上他那秀爽飄逸的風骨,更顯出一種超塵拔俗的不凡氣概,使玉嬌龍也不禁暗暗驚奇。她怎麼也弄不明白的是,她和他剛一交手,只一刹那間,自己手裡的劍便被他奪去,自己幾年來潛磨秘練的一身武藝,在他面前竟如兒戲一般。想到這裡,一種屈辱和羞憤之感猛然襲上她的心頭,她不由咬緊嘴唇,恨不得追上前去,再和他拼個你死我活。但這時李慕白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河岸道上的林蔭中去了。 玉嬌龍無可奈何地轉過身來,憑欄俯首向橋下望去,只見清清的河水仍默默地向東流去,雪虎和陶馱均已蹤影全無。它和他,一個帶著自己的愛寵,一個帶著羅小虎的仇恨,沉入河底去了,橋上是靜靜的,河岸上也是靜靜的,只那輛馬車仍孤零零地停在岸邊,駕車的馬正懶洋洋地在啃嚼著地上的青草,好像這兒根本不曾發生過什麼事情。玉嬌龍的心裡充滿了哀傷。一時間,因雪虎之死而引起的悲憫和憤怒,由李慕白奪劍所帶來的屈辱與驚疑,都一齊湧上心頭,把玉嬌龍攪得一團煩亂,竟使她辨不出這究竟是一股什麼樣的滋味。 玉嬌龍頹然走下橋頭,來到車旁,香姑已經回到車裡,仍披散著頭髮,驚惶地張望著她。當香姑見她來到自己的身邊時,又不禁嗚嗚哭泣起來。玉嬌龍卻一聲不吭,登上駕座,一揮鞭,趕著馬直向通往安國的道上馳去。 馬車經過兩天的賓士,終於來到了安國留村。香姑的舅舅何招來就住在留村附近的一個小村莊上。玉嬌龍向行人問明路徑後,便趕著馬車直到何招來家的門前停下。她舉目一看,見一道用柳條編織的籬牆裡,是一家一橫三間的土牆茅舍。茅舍兩旁是菜園,舍前舍後種有幾株垂柳,那隨風飄拂的千條柳絲,把茅舍映成一片碧綠,使這間本已顯得破舊的茅舍,卻平添了一種格外幽靜之感。玉嬌龍經過兩月餘來的奔波,特別是經歷了橋頭那番爭鬥之後,她已感到心勞神倦,很想尋個清靜所在,停下車來好好歇息一番的了。今見香姑舅舅這兒,茅舍雖然簡陋,幽靜卻很宜人,心裡也很欣喜。 香姑下車,略一拂整衣裝便上前叫門。何招來微佝著背應聲開門出來了。當他認出是香姑,又看到香姑身旁站著位標緻的少年時,面露驚訝之色,只轉動一雙驚疑不定的眼睛打量著香姑,一時竟說不出話來。香姑泰然自若,親親熱熱地叫了聲「舅舅」,說道:「你老不必驚怪。多蒙玉夫人開思,已將甥女嫁給了這位春龍官人。我是隨官人回他原籍河南居住,特地繞道來看看你老人家的。」說完,忙又轉身將玉嬌龍引見給何招來。玉嬌龍也只好恭恭敬敬地跟著叫了聲「舅舅」,何招來這才明白過來,趕忙將她二人讓進屋裡,又忙著去把車馬安頓停當。 何招來的妻子已于幾年前去世,膝下又無兒女,家裡就只他一人,白天挑著貨擔去附近村鎮搖鼓售賣,晚上回家還得自己生火做飯,經常飽一頓餓一頓,日子過得十分孤苦。所幸雜貨生意倒還不壞,手中也有點小小積蓄,不至愁穿愁吃。他本想續個老婆來幫他料理家務,無奈村上人嫌他心性狹隘,對人重利忘義,誰也不願成全於他。因此,幾年來仍是一條老光棍。 香姑和玉嬌龍的突然到來,使何招來感到又驚又喜:驚的是二人來得突然,出他意外;喜的是自己孤獨多年,香姑畢竟是自己的血親,也可幫忙照料一下。同時,何招來心裡還隱隱感到有些疑慮,覺得這個標緻氣派的春官人,看樣子定是一位出身大戶人家的子弟,怎會娶香姑這樣一個丫頭為妻?他二人的到來又會給自己帶來什麼?是好處還是累贅?他一面張羅著,一面思忖著,表面上仍裝著毫不介意的樣子。他左邊那間屋原是空著的,便把香姑和玉嬌龍安頓到那間屋裡去居住。香姑是個伶俐人,幫著舅舅鋪設安排,一會兒便把屋裡收拾得乾乾淨淨,佈置得齊齊整字。等的一切都已安排停當之後,三人才坐下來閑敘家常。玉嬌龍照著她和香姑早已商量好的胡謅一通之後,便從身邊取出紋銀五十兩放到何招來面前,說道:「香姑父母已死在西疆,她就只舅舅你這樣一個親人了。她這番和我回到河南,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來河北,香姑一再求我陪她繞道來到留村,打算在你老家中暫住三兩個月,她也好盡點甥女的心意。這五十兩紋銀就請留作日常用度。」何招來看著白亮亮的五十兩銀子,心裡早已樂開了花,說了幾句客套話,也就把銀子收下了。 玉嬌龍經過兩個多月漫無目的的奔波,一身風塵僕僕,弄得心勞神瘁,這下才算暫時安定下來。這裡雖是僻野孤村,但恬靜的田園與幽淡的茅舍,使她有如置身桃花源裡,心裡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恬靜。夜裡,她挑燈和香姑娓娓細談,追述一些路上的遭遇。當她談興正濃時,不料香姑偎著她卻已沉沉睡去。玉嬌龍見她那睡態迷迷的模樣,知她已被累得筋疲力竭,又想到她為自己無端所受的種種折磨,心中不由對她產生了一種倍加憐愛之情。於是,玉嬌龍不忍驚醒她,便輕輕地把她從懷裡移扶到床上小心地為她解脫衣裳。不料玉嬌龍的右手剛觸到她胸旁的紐扣,香姑猛然一驚,從睡夢中伸出手來緊緊地抓住她的右手,又夢吃般地罵了兩聲,然後又沉沉地睡去。玉嬌龍就在香姑的手剛一觸到她右腕的一瞬,突然感到一陣刺心的疼痛。她怕驚醒香姑,強忍住了沒叫出聲來。等她把香姑照料已畢,靠近燈前卷起袖子看時,這才發現右手腕上有幾條已成紫色的指痕,深深地陷進了腕肌之內,樣子十分怕人。玉嬌龍立即明白了:這正是兩天前李慕白在橋上奪劍時給她留下的。兩天來,她因心緒不好,一意趕路,竟忘了痛楚,現在安靜下來了,經香姑無意間一觸,卻又痛上心來。她呆呆地看著自己手腕上那幾條可怕的指痕,那天橋上所發生的情景又閃現在她眼前,已經暫時談去的那種屈辱之感,也慢慢地跟著襲上心來。玉嬌龍怎麼也弄不清楚,兩年來,曾和她交過手的除了俞秀蓮外,不管是誰,無不敗在她的劍下,連蔡九那樣的老江湖,也只幾劍就分了高低,就是十餘年來名震河北京都的俞秀蓮,也僅僅是憑了她那過人的臂力才略占上鳳,為什麼在李慕白的面前,自己苦練的秘傳劍術卻竟如兒戲一般!剛一交手,自已手中的劍便落到他手裡去了!從留在自己腕上這幾條深深的指痕來看,更使她感到了李慕白那驚人而又難測的功力。 這不是自己的疏忽,也不是自己的失手,自己的確是慘敗在李慕白手裡了。聯手都未交就慘敗了!這真是奇恥大辱!本來有了一個俞秀蓮就已經使她發過「既生俞,何生玉」的感慨,如今又遇上了個李慕白,她更是如臨滄海了。再說,她經過和俞秀蓮的結識和交手,她感于俞秀蓮的一片好心,同時她也覺得自己只要照著《秘傳》全書循序苦練下去,終於會有超過她的一天。因此,玉嬌龍對自己略差于俞秀蓮一籌終於容忍了。可在這個李慕白麵前,自已所差就不是一籌兩籌,而是顯得天淵之別了。想到這些,她耳邊又響起了李慕白最後那幾句話來,說她的劍術「只能升堂,終難入室」,還警告她切勿恃以橫行。難道自己不管遵照《秘傳拳劍全書》怎樣苦學苦練,也只能學些皮毛而不能得其奧秘嗎?!那自己還要這書何用?玉嬌龍越想越不是味,不禁又想起自己為獨佔這書,竟不顧信義,幹出偷繪、放火等有負于高老師的愧心事來。又想到自己負氣冒闖賊巢和賊魁羅小虎相遇,因此墮入情網而不能自拔,以致被迫置門第名譽於不顧,背父離家,甘背不孝的罪名;以及高老師的出走,蔡九之誤死於自己的劍下,還有高師娘之死……這一樁樁、一件件擾亂自己的寧靜,折磨著自己良心的事情,也都是由這書引出來的。看來此書真成了自己痛苦之源本,變為罪惡之淵蔽了。要是書中秘傳一旦為自己學全,並真能恃以橫行天下,自己不但可以自由自在任所欲為,而且尚可賴以彌補自己的一些過失。可眼前留在自己腕上的指痕,卻驚醒了她的美夢,也傷了她的心。一時間,羞憤、屈辱、悔恨、疑忌一齊湧上心頭。她突然站起身來,將裹藏在包袱裡的《秘傳拳劍全書》取了出來,一狠心,咬緊嘴唇,就在燈下恨恨地撕著,又恨恨地燒著。一篇又一篇,隨著一閃一閃的火光,在一陣青煙中化為了灰燼。玉嬌龍手中的書愈來愈薄,她撕焚的動作也愈來愈慢。最後,她手裡的書殘餘已不到三分之一了,玉嬌龍的手卻慢慢停止下來,兩眼呆呆地望著飄落在地的那些紙灰,她陷入了沉思。過了很久,她才發出一聲輕微的呻吟,又把殘存的十多篇卷起,將它放進桌上的一隻瓦罐裡,把罐口封好,然後又捧起瓦罐去到屋外,找來一把鋤頭,在屋旁的一株柳樹下挖了一個洞,悄悄地將瓦罐埋了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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