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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前愆力贖射臂阻惡 一怒難犯折柳懲頑(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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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玉嬌龍自從那晚在狀元墳墳台失手誤傷蔡九致死以來,她真是悔恨交集,整個心魂都有如被打入陰山一般。蔡九獻技時那滿身風塵和忍苦含辛的面容,以及他受傷時大張著那雙驚詫的眼睛;蔡么妹那純樸而又略帶靦腆的模樣,那對天真而又好奇的眼神,總是不時閃現在她眼前,常常使她通夜不能合眼。 她知道,自己已經鑄成的這一過錯,是再也無法彌補的了,但她還是希圖儘量去予以彌補。她也曾帶著深深痛悔的心情,流著真誠愧疚的眼淚,咬破中指,寫下懺悔的血書,帶上身邊所能拿出的金銀,甘冒不測親自乘夜送至蔡么妹的房裡。她這樣作,心想縱不能取得蔡么妹的寬恕,也略可減輕一些良心上的負擔。結果是蔡么妹被驚醒了,她自己也受了一場虛驚。 玉嬌龍所承擔的還不只是良心上對蔡么妹父女的負疚,還要承受著對高師娘的憎恨和厭惡。而這種心情還只能隱藏在心裡,決不能輕易地顯露出來。她知道,高師娘是只狼,是只豹,甚至比狼豹還要陰狠。高師娘又是那種喜人過失的魑魅,她這一過失,又等於讓高師娘在自己的頸項上架了把利刀,套了圈繩索,她又多墜入一層孽障了。 玉嬌龍儘管在內心裡裝滿了無從訴說的痛苦,可在表面上她仍似平時一般雍容嫺靜,每天總有好幾番來到房外走廊上,伏靠欄杆,以手托腮,望著遠處出神。誰又能知道她在想些什麼呢? 還在西疆的時候,她就已經有了這樣的習慣,也是這樣的身姿,也是樣的神情。 香姑已經察覺出了她隱藏在眼神裡的微妙變化。一天,玉嬌龍正坐在書案旁掩卷出神,香姑捧著一懷熱茶來到她身邊,說:「小姐,你在想什麼?」 玉嬌龍抬起頭來看了看香姑,漫不經心地笑了笑,說:「沒想什麼,我有些倦了。」 香姑已從她那漫不經心的一笑中,觸到一絲淒然的神色,便滿懷關切和憂慮地問道:「小姐,你心裡一定擱著什麼事情,我已經看出來了。」 玉嬌龍仍然是淡淡地笑了笑,沒開腔。 香姑說:「你不說我也知道。多半是為著高師娘來。」 玉嬌龍:「高師娘怎麼啦?」 香姑:「高師娘平日很少上樓來,這些天老往小姐房裡跑,且都背著我。幾次她下樓時我都碰著她,滿臉陰氣,一對眼睛綠閃閃的,就像貓頭鷹,叫人害怕。我總覺不是好兆頭,不知她和你說些什麼來。」 玉嬌龍笑了。笑得那樣開心、溫和。她拉著香姑的手,親切而好奇地反問道:「你先說說,高師娘曾和你說過什麼沒有?」香姑想了想,說:「高師娘這些天來性情變得更古怪了,對府裡的任何人都不順眼,連趙媽房裡都不去了。兩天前,她突然沒頭沒尾地對我說:『香姑,你不要以為高老師走了我就沒有親人了,就在這京城裡我也還有親人。要是哪一天我不明不白地死了,就會有一場好戲看了!』我覺得她這話說得奇怪,便問她:『高師娘,你為何說出這等話來?』她鬼頭鬼腦地笑了兩聲,說:『不知為啥,我近來老想到死。其實,我哪裡含得死啊!玉小姐待我這樣好,我還想親眼……』」香姑說到這兒便把話停住了。玉嬌龍不忙不迫地問道:「說下去。她想親眼怎麼樣?」 香姑:「想親眼看到小姐嫁個如意郎,她還要給小姐當伴娘哩。」 玉嬌龍沒有羞澀,也沒有慍意,臉上卻泛起微微的紅暈。她笑了笑,只說:「休要聽她胡言。」 玉嬌龍從香姑口中聽來的這些話裡,已經掂出了高師娘那幾句話的用意和份量。她心裡明白,高師娘已經成了自己身邊的一顆釘子,成了自己身上的一個癰。以自己的本領,要拔掉這顆釘,割除這個癰,簡直易如反掌。但自己不能這樣做啊!這種蓄意殺人的行動,豈是正人所為。誤殺了蔡九,已經使自己在良心上負下一筆孽債,墮入了一層地獄,如再殺了高師娘,自己簡直就成了一個兇犯。再說,自己對於高老師,已經負疚很深,若再除掉高師娘,就未免太絕情義了,玉嬌龍倒是起過這樣的念頭:最好是高師娘走來對自己下手,自己盡可先讓幾刀,然後,只需幾劍便可將他了結。這樣,既可除掉這個隱患,又可減輕自己一些良心上的重負。但這只是一種妄想。因她諒定高師娘是決不敢來對她下手的。何況,高師娘正賴她庇護,哪能自毀屏依。玉嬌龍這些日子來,真咸自己有如被火燎爐烤,翻覆的心。偌大一座玉府裡,儘管父母愛愛她似明珠,兄嫂疼她如骨肉,僕婢敬她若天仙,但她卻不僅滿腹心事無處傾訴,身遇憂患無人與共,面臨危難無可求援,反而使她日夜都處於惴惴不安之中,對人人都得提防戒備一二。她真感到比隻身跋行在草原和沙漠上還要孤獨。玉嬌龍這時不由得又想起羅小虎:那個全身都聚蓄著力量、履險如夷,無所畏懼的漢子,要是這時能在她身邊,那正在向她逼來的狼群就會立即潰逃,那正在向她包來的陰霞就會悄悄飄散。他那寬厚柔實的胸膛,不僅使她感到迷醉,更使她感到安全。偎依在他懷裡,可以忘掉一切煩惱,留在心裡的只是信任,一種甘願為他融為水、化為煙的信任。枉自這偌大的一座侯門帥府,卻遠遠不如那漢子兩尺寬的一個胸膛。可羅小虎這時又在何方?他又是否知道自己身邊已經發生的這些事情?那個不知何時就已偷偷潛入而後來又驀然闖進她心裡來的漢子啊,竟是那樣的讓她傾心,使她神馳! 玉嬌龍正黯然遐想間,香姑輕輕進房來到她身邊報說:「小姐,夫人派人傳話,請小姐到她房裡去。」 玉嬌龍斂神收心,略一整裝,便帶著香姑到玉母房中去了。 鸞英亦在玉母房裡,玉母正在和她敘話,見嬌龍來到,便把話打住了。鸞英忙起身過來拉住嬌龍的手,把她注視了會兒,說道:「妹妹,兩天不曾見你,怎的就消瘦了許多?」 玉嬌龍笑了笑,沒應聲。 鸞英還是一個勁地看著她,以致看得玉嬌龍都有些不自在起來。但她卻不肯把頭低下去,略帶撒嬌他說:「嫂嫂,你為何老是這樣看人?」 鸞英打趣地說:「你就是好看,叫人怎樣看也看不夠。」 玉嬌龍掙脫手,笑吟吟地走到玉母身邊,伏靠在玉母肩上,側著臉瞅住鸞英說:「嫂嫂,你這話可是真的?」鸞英清脆地笑了兩聲,說:「我幾時說過假來?我不但當著你面說,背了你也是這樣說。昨天母親要我伴她老人家去花園賞梅花,我就說過:『賞梅花還不如去看妹妹,妹妹比花更耐看。』你不信,當面問母親。」玉母點點頭,慈祥地笑了。玉嬌龍半嬌半嗔他說:「母親,我倒希望還是長得平庸點的好。你不是常說『紅顏命薄』嗎,看來,我也許也是個薄命。」 玉母念了聲「阿彌陀佛」,說:「女兒說些啥來!我們是積德積善之家,托祖宗的餘蔭,才有這世代簪纓。你父親功高望重,為官清正廉明,我玉家自然福澤綿綿,哪能談到薄命二字。」 鸞英也感到有些驚詫地說道:「妹妹,這樣的話豈是隨便說的!在府裡除了父母親大人外,誰還比你造化!如有什麼不稱心的,儘管說來,誰還會不依著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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