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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計入候門引狐出洞 巧布迷陣接木移花(1)


  玉夫人已經派王聽差傳話出來,叫蔡九與蔡么妹明日進府獻技。蔡么妹眼見入府之計已經得逞,心裡高興萬分,她爹蔡九仍然是疑慮重重,後果莫測。蔡么妹埋怨她爹不該瞻前顧後弄得大家掃興,反被她爹說了兩句,討個沒趣。這也難怪蔡九多慮,因他作了多年捕快,和社會江湖上的各色人等打過許多交道,在他經歷的種種複雜的明爭暗鬥中,積累了眾多的經驗和教訓,磨練得想事必須多用個心眼,看事得多長雙眼睛。今天在獻技場上發生的事情,瘸腿老頭那句句藏頭露尾的談話,使他已經隱隱感覺到,他和劉泰保商議的這條闖府獻技的計策已經被那瘸腿老頭窺破,以後王聽差對劉泰保無意中說出的那些內情,更使得蔡九如墜五里霧中,全看不清瘸腿沈老頭的本來面目。因此,玉夫人派人來傳他進府獻技,是張的羅網,或設的陷講,還是純屬娛樂並無心機?在此功敗垂成的時刻,他哪能不吊膽提心。

  這也難怪蔡么妹,她雖隨父闖蕩江湖,跋涉萬里,畢竟是個心地純良的女子,善目長在良心上,對人接物都從善良出發,經常把巫蠱認作菩薩,將苦酒當為甜釀。令聽夫人來傳,便認為已借得東風,一心想的便是明日如何穿戴,如何獻技,使出渾身解數去打動夫人、小姐,引來全府上下人等的喝采注目,好讓爹爹騰出心眼辦他的案去。

  晚間,劉泰保又備了幾樣菜肴和一壺白酒,送來蔡九房中。

  他說,這並非以表祝賀,而是為了壯壯行色。蔡九難卻盛情,著著實實地飲了幾杯。常道「酒從寬處落」,今晚蔡九心裡不寬,雖只飲了幾杯,便已有了幾分醉意。劉泰保也知蔡爺心事,只說借酒消愁,一再殷勤相勸。蔡么妹只在一旁笑吟吟地陪觀,她既不去幫劉哥勸酒,也不來替爹爹推杯,這老少二人,主客雙方,在她心上已成半斤八兩,也就熱眼旁觀,不去多嘴。直到她眼看爹爹挾菜都幾番失箸,知他實實不能再喝了,而劉泰保又提壺勸酒時,她才伸出手去將酒壺擋住,說:「劉哥,我看爹爹實實不能再喝了。」不料她伸手去擋壺時,忙急中竟用一隻手去握著劉泰保的手腕,另一隻手又抓著他的手背。劉保泰不好意思地把壺縮了回來,埋下頭去看著她那雙柔實的雙手。蔡么妹這才醒覺過來,忙將雙手極開縮回,頓時漲紅了臉,紅得兩腮差點滲出血來。這時,劉泰保只感到心口一陣氣促,蔡么妹則有如心裡跳進了一隻小鹿一般。

  飯罷,蔡爺已經有些不支,各自和衣躺到床上,一會兒便酣然睡去。蔡么妹含情脈脈地坐在桌旁,臉上紅暈雖褪,眉眼尚留餘羞。劉泰保欲走未走,猶豫了會,才從懷中摸出一柄牙骨壓發梳兒和兩朵鮮紅的緞花,放到蔡么妹面前,說:「么妹明天進王府獻技,我特去街上買了這兩件東西來送你,你把它別在頭上,也如增了兩片綠葉。」

  蔡么妹瞟了他一眼,既沒有稱謝,也沒有拒絕。

  劉泰保這才心滿意足地出房去了。

  第二天,蔡九起床得很早,他將就換的各種行頭一一仔細地檢查了遍,然後獨自坐在院壩裡,思量著今日進府可能遇到的種種情況。蔡么妹則興致勃勃地在房裡打扮著。她上穿一件新色的竹布滾邊緊袖短衣,下著一條桃紅紮腳綢褲,腳登一雙天藍色繡花軟底布鞋,腰系黃色寬邊絲帶,頭上是額前一綹齊眉劉海,腦後一條黑亮亮的長辮,鬢邊別把珍珠的牙骨壓發小梳,梳上插著兩朵鮮紅耀眼的緞花。蔡么妹本來就生得秀潔嫵媚,配上這身淡雅的衣裳,更加顯得自然大方,給人以賞心悅目之感。

  一切收拾停當,父女二人吃過劉泰保送來的早飯,便帶著行頭向玉府走去。劉泰保只送到棧外,叮囑了一番便退回棧裡來了。

  蔡九父女來到玉府門前,由門差將他父女安頓在耳房等候,同時將他父女已到府門的消息稟報進去。一會兒便聽到夫人傳出話來。府內內房外房、宅上宅下、帳房護院、馬廄廚房所有人等,凡無事的都可到花園養心亭前觀看繩技。隨著已有聽差端來漿湯兩碗,酥心脆餅兩枚,說是夫人所賜,叫他父女用了以助長精神。這等聲勢排場,蔡么妹哪裡見過,她這才感到侯門的豪貴尊榮,心裡已經怯了三分。

  蔡九隻把漿湯喝了,將酥餅包好揣在懷內。隨即已有人前來帶領他二人進內。進了兩重府門,向左一條寬道,過了議事廳,前面便出現一座偌大的花園。園內古柏參差,靠右一列高牆;園子中央高立著一座亭子,亭前是幾級漢玉石階,亭內置有圓桌一張,周圍擺了七八個青花瓷磴;亭子前面恰好是一片很大的草地。蔡九一邊走,一邊若不在意地四處看看,但他留意察看的卻不是府內的亭園景色,而是通向各處的地形路道。蔡么妹也是一路走一路東張西望,她收入眼底的卻盡是滿園的奇花怪石和連垣不盡的玉砌雕欄。

  父女二人來到亭前站定,只見草坪周圍已經站立了許多男女老少,從衣著上一望而知都是府內執事差雜。蔡九一到亭前,心上那根弦已經繃得緊緊,他一直把頭低著,不敢抬眼望去。一直等到領他父女進來的那位聽差說:「還不上前見過夫人、奶奶和小姐!」

  這時,蔡九才猛然格起頭來,凝神注目向亭內望去,只見正中坐著一位神情莊肅但卻微含笑意的老婦,一望而知她就是玉夫人了。靠她右旁坐著一位衣服華麗、儀態雍容的少婦,蔡九已認出她大約就是玉少奶奶。玉夫人的左旁坐著的是一個神氣清朗、秀麗絕倫的姑娘。蔡九眼光剛一轉到這姑娘身上時,頓時吃了一驚,他從那姑娘閃耀如星的眸子裡,感到一種難以捉摸的光芒:似招呼,又似詢問,帶驚帶疑。亦怒亦喜。蔡九被那光芒逼得趕忙將視線避開。他知道這位姑娘准是玉小姐無疑。最後,他集中全神向緊站在玉小姐身旁的那位中年婦人看去,當一副全身巳經發胖、兩腿浮肉下垂的體態、臉型映入他的眼裡時,蔡九猶如吞下一塊寒冰,心頭頓時冷了下來。他不禁暗暗叫苦,心裡只響起一句話:「錯啦,完啦,這不是碧眼狐!」

  蔡九雖然老成練達,這時卻也無法克制那驟然來臨的失望,一種沮喪的神色也立即顯露出來。這一變化,蓮玉少奶奶也看出來了,就在他趨前半跪請過安後,也用憐憫的口氣代向玉夫人請求說:「母親,看他已是勞累不堪,讓他歇息再說。」

  玉夫人點點頭,說:「你可坐地歇息。」

  蔡么妹跟在她爹爹後面,帶著羡慕的心情把亭內諸人逐一看過。當她的眼光溜到玉小姐身上時,她也被玉小姐那奇怪的眼神怔住了。只是她從玉小姐眼裡看到的,好像是在與她似曾相識的招呼,又好像是在怪她不該來此。蔡么妹心裡感到一陣茫然,眼前閃過千張面孔,她卻從未見過這般俊俏。一時間,她在玉小姐那驚人的容態下,羞得幾乎低下頭來。她忙把眼光轉向玉小姐旁邊那個女人,見她既不瘦削,眼窩也不深陷,眉間更無朱砂紅痣,她也立即明白爹爹把人弄錯,心裡雖也感到如有所失,但她從小習於順受,也就並未因此過份頹唐,仍舊打起精神,依禮進退。

  再說亭內玉嬌龍,在此時刻,也有一番複雜心境:當蔡九和蔡么妹來到事前,她一眼就已認出,這正是她在達美的村子裡看到的那父女二人。同時她也不察暗暗稱歎高師娘,認為她真不愧稱為碧眼狐,時時處心積慮,確有過人機警。原來就在昨天上午,當牆外響起一片鑼聲,接著又有一陣高過一陣的喝采聲傳來時,高師娘立即顯得心神不安,不停地在廳內走來走去。玉嬌龍見她神色有異,問她為何,她才說:這花園牆外乃是一條冷僻胡同,哪會來人獻技,又哪來這多入群?!後聽人報說是一個老者和一個姑娘在那兒扯場獻技,高師娘更是動了疑心,神情顯得更為慌亂。當香姑興高采烈一陣風似地撲來報信說,夫人已傳出話去叫牆外那踩繩的父女明日進府獻技,這時,高師娘的臉色陡然變白,失魂落魄地回房去了。晚上深夜,她才悄悄來到玉嬌龍房裡,帶著緊張的神色對玉嬌龍說:「小姐,明天將帶著姑娘進府獻技的那個老頭,我看八九就是你在西疆時遇到過的那個老頭。」

  玉嬌龍若不經意地說:「他明朗說是為尋他已去西疆的胞妹才去的西疆,然何又尋到京城來了?!」

  高師娘翻了玉嬌龍一眼,立即露出一股怨恨之色,陰沉地說:「這有啥奇怪的!到西疆幹了一番大事又回到內地來的人不也有的是。」

  玉嬌龍眼裡一下閃出了怒火,瞪著她喝問道:「我來問你,你究竟是姓易還是姓耿?」

  高師娘猛然向後退了幾步,瞠目結舌,半天說不出話來。她的臉色變得慘白,全身也在微微抖動。房裡一時間靜得連高師娘的心跳都聽得清楚。過了很久,她才以一種近似哀吟的聲音說:「小姐,你就高抬貴手,不管我姓什麼,那老頭和我是死對頭,他就是專為尋我來的。」

  玉嬌龍神色也漸漸緩和下來,平靜地問道:「你想要我怎的?」

  高師娘忙又哀求說:「你高老師把我寄身貴府,就是為的避他。只要這次能避過他,我就安穩了。」

  玉嬌龍道:「你明日你去露面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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