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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跋涉追蹤萬般辛苦 慷慨仗義一朵蓮花(1)


  京城南面虎幄街北端,有一家取名「四海春」的客棧,是一座三重房的大院,除經營客棧外,還設有茶館灑肆,生意做得興隆。

  老闆姓劉名泰保,年方一十九歲,因他胸前紋刺著碗大一朵蓮花,街坊上都稱他為一朵蓮花劉泰保。

  這「四海春」也算城南一家老客棧,原是劉泰保的叔叔所開,因他叔叔年老無子,便將他從鄉下接來,開始讓他當個管事,不料一年後他叔叔便去世了,這家三合一的客棧便由他繼承下來。

  這劉泰保雖然年紀不大,但為人處世卻很練達隨和,加上他在家鄉時曾學過一些拳腳,兩臂也略有三幾百斤臂力,且有幾分血性,遇到街坊上發生了什麼糾紛,他便出面排解,碰上有人遇到什麼危難,他也能挺身出來或鳴個不平,或解囊相助。因此,他在城南一帶的街坊上也頗有些名氣,一般惹事生非之徒和遊手好閒之輩,也都畏服他幾分。

  這日午後,劉泰保見中秋佳節已近,想到街上去辦置一些過節貨品,便將棧內諸事委給坐櫃管事應酬,隨身帶上一些散碎銀子向鬧市走去。不料剛走出虎幄街口,便見對面空地上圍著一大圈人在看鬧熱。劉泰保也是一個愛湊熱鬧的人,便忙走了過去,立在人群後面踮腳一看,原來是一老一少在那兒獻技。那老者年約五十來歲,頜下鬍鬚已經花白,面孔雖顯得清瘦,兩目卻炯炯有神。只見他兩手交叉抱臂,雙腳分開半步,穩穩站在那兒,一對眼睛雖始終只緊緊盯著正在獻技的少者,但卻毫未放鬆對周圍人群的警覺。劉泰保從那老者的神情氣度上,便已看出他是一位久曆江湖和飽經滄桑的人物。那少者是位年約十七八歲的姑娘,穿一件醬紅色短衣,采藍色下褲,腰束白色寬絲緊帶,正在一根緊繃著的繩上舞刀獻技。只見她在繩上展開刀路,上盤下旋,前砍後劈,忽而狐步進探,忽而騰躍回環,身手矯健異常,腳步自如契合,把周圍觀眾看得出神。劉泰保再看那姑娘,見她生得身體壯實而不失輕盈,膚色微黑而益顯健秀,兩腮黃裡透紅,兩眼黑亮,雙眉細長,緊閉著的嘴唇卻仍在角邊留著笑意。劉泰保自到京城兩年以來,所看到的女子,不是莊如木偶,便是搔首弄姿忸怩作態,白的白得毫無生氣,黑的又黑得嫵媚全無,他哪裡見過這般丰采。因此,他只管站在那兒呆著,把要辦的事忘得一乾二淨。

  那姑娘最後來了個乾淨俐落的騰空倒翻,然後收刀抱拳,輕輕一點躍立地上。人群中爆出一陣熱烈的掌聲。

  可是,就在那姑娘使出最後騰空倒翻一招時,衣襟向上一翻,不覺竟讓一段雪白的肚腰閃露出來。一些老成的觀眾誰去注意這些,有的雖已注意到了,但卻並未在意,不料卻被人群中的幾個輕薄之徒看在眼裡了。那幾個人連聲怪叫亂喝之後,要那姑娘重上繩索上再來一次倒翻。那姑娘還誤認為那幾個人是在真心為她喝采,懷著感激心情,興致勃勃地重登繩上,果然又一連來了兩個倒翻。也和前次倒翻一般,又把那段雪白的肚腰兩次閃露出來,又惹得那幾人連聲怪叫,不斷吼喝要那姑娘重來。那老頭已察出其中蹊蹺,臉含怒意,上前一步,抱拳說:「小姐這點薄技不算什麼,多蒙諸位誇捧,真是賞臉得很!為感厚意,還是讓老夫來為諸位練路九節鞭好了。」

  不料那幾個人只是不依,而且出言汙謾,氣勢洶洶。

  老頭強忍住氣,不軟不硬地說:「人誰無六親姊妹,積德就是積福,還望諸位自重。」

  這時,人眾中有人已經明白過來,紛紛怨怪那幾人不是。不料那幾人不但不肯甘休,反而惱羞成怒。其中一個為首的跳了出來,指著那姑娘的肚腰說:「你那勾人處別人抱都抱得,難道爺們就看都看不得!」

  又是惹起那幾人一陣哄笑。

  姑娘這時方才明白過來,頓時羞得滿臉通紅,兩眼閃出怒火,忙將腰間絲帶整了整,沖著那幾人罵了聲:「下流胚!」

  為首那人趁此搶步上前,滿口汙語,伸手去摸那姑娘的臉蛋。眼看手指離臉還差兩寸光景,那姑娘猛然將身一蹲,隨即發出一腿,正好踢在那人肚上。那人嚎叫一聲,仰面跌出一丈開外。

  那幾個人大喝一聲,各自從袖內、身邊,抽出鐵尺、短刀,蜂湧上前。那姑娘也從地下拾起單刀,亮開架式;老頭亦忙提起九節軟鞭上前背靠著姑娘,大聲喝道:「且慢動手!諸位再容我一言。」大家被他一喝,雖暫時住了手腳,卻並無退罷之意。老頭將拳一抱,憤然說:「我父女闖蕩江湖,縱橫萬里,進過龍潭,入過虎穴,只以薄技謀生,從未丟失禮義。常言道得好來,『兔子追逼也咬人。』望諸位不要逼人過甚!」

  那幾人哪肯在眾人面前丟此臉面,那為首的不由吩說,吼了一聲「上」,便一齊向他父女二人撲去。一時之間,只見刀光閃閃,鐵器碰擊之聲鏘鏘,空地上頓時展開一場惡鬥。

  圍觀的群眾,一些膽小的趕忙逃散開去;膽大的也退到遠處去觀望;也有一些為他兩父女抱不平的,則仍站在旁邊替他父女呐喊助威,劉泰保站在一旁,把這場格鬥掀起的原因看得清清楚楚,聽得明明白白,心裡對那幾人的無端肇事也感到異常氣憤。只是見那幾人都是一些陌生面孔,不像是城南一帶的朋友,欲待上前勸阻,又怕結怨碼頭,招來仇禍,加以自己又手無寸鐵、冒昧上前,定會吃虧。他正在進又為難、退又不忍之際,猛想起新任九門提督玉大人不久前曾張過文告,嚴禁在街上聚眾械鬥,一經拿獲,輕則重杖,重則收監,連日來都派出各門巡捕在街頭巡查、於是,他便在眼看那獻藝父女被幾人輪番圍攻已處於劣勢之際,大聲喊道:「巡捕來了,還不快跑!」這一喊果然奏效,只見那幾人趕忙跳出圈子,收起兵器,倉惶逃去。老頭和姑娘也停下手來,茫然四顧。劉泰保這才走上前去,將拳一抱,說:「老伯不必驚慌,我這是施的『抬出鍾馗來嚇鬼』之計。那幾人不知是哪道門的濫龍,不用為他們生氣!」

  老頭連忙抱拳施禮說:「多感小哥相助解危,敢問小哥尊姓台號。」

  劉泰保說:「不敢,小侄姓劉名泰保,街坊上的弟兄還送了我個『一朵蓮花』的綽號。」姑娘本來在一旁生氣,聽劉泰保說出「一朵蓮花」這個綽號時,不禁「噗嗤」一聲笑了。老頭回頭招呼姑娘說:「麼妞兒,過來見過劉哥。」

  姑娘靦腆地上前抱刀一拱,叫了一聲:「劉哥。」

  劉泰保連忙還禮說:「大妹子受屈了!」

  姑娘笑了笑,沒答話,埋下頭用衣袖拂拭著她的刀刃。

  劉泰保又問老者道:「請問老伯尊姓大名?」

  老頭略略遲疑了下,說:「賤姓易,排行第九,江湖人都稱我易九。」

  劉泰保又問:「易老伯想是初來京城,不知落腳在那家客棧?」

  老頭說:「實系初來貴地,住在橫街升平客店。」

  正在這時,一些原在遠處觀望的人又漸漸圍聚攏來。

  劉泰保說:「此處不是敘話之地。小侄就在附近的虎幄街北端開了一家『四海春』客棧。老伯如不嫌棄,歡迎你和大妹遷過來住,我也好為你老盡點心力。」說完,將手一拱,分開人群,便去辦他自己的事會了。當他走到空地對面的階沿上,回頭再向這邊一望時,恰好那姑娘也正踮起腳尖向他這邊望來,兩人的眼光同時遇上,姑娘趕忙又低下頭去;劉泰保心頭也猛然「咚咚」地跳了幾下。他不奈暗自問了聲:「我這是怎麼啦?」

  晚上快到上燈的時候,老頭帶著姑娘,背著行頭果然來了。

  劉泰保喜出望外,連忙接了進來,親自將他父女安頓到後院上房,還叫小二送來幾樣上等酒菜,殷勤地陪著他父女飲酒敘話。

  劉泰保起身離去時,對老頭說:「今晚的房錢酒菜費用一概不收,就算小侄與老伯和大妹接風好了。」老頭慨然說:「好。你這份情我領了。」

  第二天一早,老頭和姑娘吃過早飯、便又背著行頭出外獻技去了。

  一連三天都是這般,父女倆人一早出去,快上燈對才回棧;老頭顯得悶悶不樂,飲幾杯悶酒便上床睡了;姑娘也是心事重重,進出都不大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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