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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暗鬥心機師娘受制 登樓惜別玉女傷神(3)


  高老師頓腳說:「殺人非同兒戲,哪能比做文章?似你這般任性輕率,難免伏下禍根,一旦鑄成大錯,悔之已來不及了!」

  玉嬌龍見高老師一再正色訓怨,心裡也不禁暗惱起來,負氣他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兩賊前來窺車,我才殺了他的。」

  高老師聽她這樣一說,反而感到一驚。心想:她把殺人的理由說成僅是為了「窺車」。照她這般心性,何事不可成為殺人藉口。他本來想再訓戒她幾句,但見她柳眉微挑,唇露任性,眼含得意神色,知道勸戒已無用處,只好長歎一聲,把話咽了回去、正在這進退為難之際,玉嬌龍忽地轉變話頭說:「我适才在門內聽得,舅父似有委師父前去誘招半天雲之意,師父去還是不去?」

  高老師驚奇他說道:「我怎未察出黃大人有此意來。我在西疆人地兩疏,怎能負此重任!」

  玉嬌龍凝視著高老師,固執地問:「舅父如果委託師父,師父是去還是不去?」

  高老師猜不透她為何這樣追問不休,只含糊應道:「為酬玉帥知遇之思,雖赴湯蹈火亦在所不辭。只是偌大西疆,我到何處尋他去。」

  玉嬌龍陡然湧起一陣怨恨之情,冷冷帶刺他說:「何用師父親去尋他,說不定哪天他自會投上門來!」

  高老師猛然一驚,轉過身來,張大眼看著玉嬌龍。一時間,他完全陷入一種不測究竟和不知所措的境地。他從玉嬌龍那雙發亮的眼光中,隱隱看到一種閃閃逼人的敵意。高老師只覺心裡一陣發冷,他深深藏在心裡的一個隱秘似乎已被人窺透了。她又是怎樣窺探到的呢?他簡直無法理解。突然和意外,竟使一向以沉謀自許的高老師陷入惶惑,他如臨深淵,感到一陣陣心悸。

  廳堂外傳來一陣腳步聲,玉嬌龍已看到走廊上舅父的身影,便翩然退進房中去了。

  過了兩天,高老師帶著黃大人和玉夫人的書信動身回烏蘇去了。

  玉嬌龍自來迪化後,終日沉默少言,鬱鬱不樂,玉母非常憂心,多次問她是否身體不適,玉嬌龍總是淡然一笑,用別的話支吾開了。一天,玉夫人把香姑叫到跟前,向她問起小姐情況,香姑說:「小姐常常獨坐出神,有時還見她面有淚痕,小的幾次問她,她都不答。」

  玉夫人問:「你看小姐不樂是為何來?」

  香姑說:「小的揣來多半是為想念烏蘇。」

  玉夫人說。「烏蘇本非故園,你小姐當不至為此。」玉夫人想了想,又說:「該不會是沙漠遇賊,受驚失魄所致?」

  香姑說:「小姐談起那天沙漠上官兵與馬賊交戰之事,興致很好,毫無懼伯之意。倒是每次談到夜宿山林和過草地的時候,就變得神情恍惚,話語含糊,依小的看,小姐果真失落魂魄,也是失落在山林中和草地裡,不會是失落在沙漠上。」

  玉夫人說:「明日叫人到寺廟裡去進進香,許幾部經的願,求菩薩保佑,就會好的。」

  玉嬌龍和玉夫人居住的後院旁邊有道矮矮的粉牆,通過圓門,便是一座很大的花園。園內碎石鋪路,路旁砌立石山,回環曲折,頗有情致。花園西角建有長樓一座,登樓憑欄眺望,可以遠望天山,皚皚蒼蒼,橫綿無盡,園外古道沿著河岸一直向西漫漫延去。這座長樓乃是當地官員為來使、遷客迎風餞別的地方,一年不過熱鬧幾番,平時卻人跡罕至。因此,樓上是雀糞汙欄,樓下是荒草沒徑,整個花園顯得格外幽靜索寞。

  玉嬌龍卻非常喜愛這座花園,每天一早一晚都要獨自去到花園深處留連許久。好幾次香姑要陪她去,她都推說心煩喜靜,把香姑留在院內。

  過了一月,一天,玉帥借到昌吉巡營之機趕到迪化來了。玉帥一是為來看望多年不見的內兄黃巡按;二是來看看玉夫人母女。玉帥一到,驛館內上上下下自然有一番忙亂和鬧熱。好在玉帥此來並非公出,迪化城內都統、州官以及各營校尉,一律不曾知照,黃大人亦只在驛館內設家宴相待。晚間,宴設內院廳堂,黃無賜和玉大成並坐首位,玉母與玉嬌龍坐在兩旁。一番話舊之後,又談起馬賊事來。玉帥說,已有確報:馬賊因前番襲擊官眷,引起內訌,半天雲已畏剿離巢,群賊已散,只有二十來騎,由一年輕頭目率領竄逃至蒙古去了。

  黃天賜撫杯沉吟,問道:「探報果確?」

  玉大成答道:「遊擊肖准從回部頭人格桑處探來。據格桑說,他的手下人十日前曾在石河子附近見到過半天雲,還和他說過話來,探他口風,他說有事要進關去。肖准曾兩次和半天雲交鋒。十分悍練,所報可信。」

  玉嬌龍只在一旁默默聽著。開始她聽父親所談「確報」,不禁暗暗發笑;後又聽父親談到探報來由,心裡又不禁緊促起來。

  黃天賜說:「從權宜計,寧可信其實;從久安計,寧可疑其真。賢妹弟以為如何?」說完,二人相視大笑,然後舉杯一飲而盡。

  玉大成胸有成竹地說:「西疆地廣人稀,欲獲羅賊,有如大海撈針,實為不易;我已傳令東路失卡,取下榜文,撤去巡哨,放他進關,使西疆馬賊群龍無首,不再蟻聚;羅賊如虎失牙爪,其勢自孤,如此,則剿、擒也就兩易了。」

  黃天賜聽罷,不禁擊桌稱讚說:「十年不見,賢妹弟老謀深算竟神奇至此!真乃西疆之福。聖上面前,我自會奏聞。馬賊之事,就不必再議了。」

  於是,二人轉過話題,又談了些京中故舊遷降浮沉之事,相對感慨萬端。玉大成飲了數懷,繼又談起邊塞軍務以及十年來的戎馬生活,不覺激昂起來,說:「我從昌吉來迪化途中,馬背上口占一絕,念你聽聽,請予指正。」

  「夜夜胡前刁鬥寒,朝朝營帳對天山。十年邊塞無烽火,投筆班侯老戍邊。」

  黃天賜不住點頭讚賞道:「氣勢雄渾,韻節自如,慨而不悲,確是絕唱。賢妹弟真不愧是儒將風雅。」

  玉大成拈須一笑,並未答話,似有所思。

  玉嬌龍已從父親的詩句裡察出他已有請調回京之意。她抬眼望著父親,見他兩鬢已斑,滿面風塵僕僕,似比月餘前又消瘦些了。至性之情使她心裡浮起一陣酸楚,同時感到一種莫名的煩亂。

  黃天賜舉懷欲飲未飲,慨然說:「邊地苦寒,且多悍戾之氣,既不利於身,又不利於性。賢妹弟無妨上表陳情,求調回京。我回京後,亦可從中斡旋,助你一臂之力。」

  玉大成舉杯說:「我意已決,一切都托仰仁兄了。」

  宴飲直至二更才散。玉大成把黃天賜送出廳堂後,回身又和玉母敘了幾句家常。然後,他把玉嬌龍叫到面前,帶有探詢的口氣問道:「高先生離開迪化時可曾發生過什麼變故?可曾和你說過什麼來?」

  玉嬌龍心裡一動,說:「禿面之事,女兒一概不知,高老師亦未和女兒說過什麼。」

  玉帥拈須俯首,在廳內踱來踱去。

  玉母不安地問道:「高先生出了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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