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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金頂婆婆不再爭拗,只是順著蕭博的意思,道:「你說是自己人,便一定是咱們的自己人,決計不會弄錯。」

  索自在道:「難得兩位前輩光臨,正是遠來是客,何妨到『魚肉山館』盤桓數日?須知這位小兄弟傷勢非輕,雖已塗上一些妙藥靈丹,但要是不好好休養三幾天,恐怕大大不妥。」

  蕭博沉吟半晌,微微點頭,說:「索幫主所言甚是!既然這樣,我也不客氣了。」他這樣一說,金頂婆婆自是「蕭現曹隨」,也在旁邊點頭不迭。

  「蕭規曹隨」這句成語,是指按照前人的成規辦事,典故出於繼蕭何之後,曹參拜相,為求行事穩妥,全部依照蕭何的成規辦事,完全一成不變。

  這句成語,對金頂婆婆來說,是極具深意的。早在她還沒有加入峨嵋派之前,就曾聽蕭博這樣說過:「木玉,你姓曹,我姓蕭,這是上天註定的安排。因此,必須蕭現曹隨,你明白了沒有?」當年,曹木王才二十三歲。

  二十三歲的姑娘,在心中情郎談笑之下,便是一刀剁在瞼上也是甘之如館的。她不錯姓營,他偏偏姓蕭,如此一來,「蕭規曹隨」這四個字用在二人身上,自是貼切不過的。

  在她心中,「蕭規曹隨」,也便是等同「夫唱婦隨」。在當時,她一顆芳心可說是心花怒放,恨不得在長街鬧市之中,把心中的愉快向每個路人—一傾訴。

  可是,在某一夜,蕭博喟然長歎,道:「蕭何是丞相,曹參也是丞相,我對你說『蕭規曹隨』,原本是要向你暗示,咱們只是蕭、曹那種關係,跟『夫唱婦隨』這四個字,相差何止十萬八千里?」那是狂風暴雨的晚上,曹木玉聽了,心如刀割地掩面狂奔。

  前塵往事,雖已相隔數十載,但在金頂婆婆眼中,仍是歷歷在目。

  就是這樣,楊破天在蕭、曹兩大高手護送之下,登岸向南而去。

  不消半個時辰,眾人來到一座山峰下,只見山道兩旁,數十火炬熊熊地燃亮著,氣勢倒也不弱。

  到了魚肉山館,門口點著四盞大燈籠,二十幾個漢子手執火把,對陣相迎。蕭博哈哈一笑,說道:「好一座山館,便是黑木堂總舵,也是大有不如。」他說的都是實話,但索自在以為只是謙遜之言,忙道:「山村陋室,難登大雅之堂,蕭大俠見笑了。」

  蕭博搖搖頭,道:「黑木堂雖在江湖上頗負盛名,但素來並不著重排場門面之事,正如兩軍相爭,軍容茂盛者不一定便能戰勝。要是連這一點道理也不明白,縱有金山銀海千萬雄師,終究難成大器。」

  索自在忙道:「蕭大俠所言甚是。」峨嵋金頂婆婆聽了,灰白眉毛緊緊一皺,忖道:「一副小人嘴瞼,越瞧越不順眼。」

  雖已夜深,山館內仍然大擺筵席,歡迎蕭、曹、楊三位貴賓。楊破天此時又再漸漸清醒,肚子餓了,在桌上抓起一隻燒得香噴噴的肥鴨,據案大嚼。

  索自在湊了過來,笑道:「這位小英雄,聽說是明教少主,果然是一表人材,決非一般黃口小兒可比。」兜轉了一個圈子,什麼小英雄,一林人材,到頭來還是嘲諷他只不過是「黃口小兒」,根本不值一曬。

  楊破天閱世未深,聽不出話中帶刺,道:「你太誇獎啦!」

  金頂婆婆瞧得不順眼,一掌把索自在推開,怒道:「這小子是老身的禁高,要剮要殺要打要罵,還輪不到你插上一手。」

  索自在裝作沒聽兒,抓起一壺花雕,也不用酒杯,仰首便整壺地把酒液灌入喉嚨中。

  當晚,楊破天跟著蕭博住在一間大房裡,金頂婆婆住在隔壁,房門外是一座景色不俗的花園,雖在夜色之中,仍可見園中佈置,甚是優雅。

  時近拂曉,楊破天一直躺在床上,毫無動靜。

  蕭博沒有睡覺,他掌燈夜讀經書,徹底不眠。

  楊破天終於忍耐不住,翻身從大床上跳下,叫道:「你要殺我,為什麼不爽爽快快動手?」

  蕭博充耳不聞,依舊凝神讀書,連眼睛也沒眨動一下。楊破天把心一橫,在桌上抓起一隻紫砂茶壺,整壺茶向蕭博身上潑過去。

  蕭博仍然坐姿如昔,眼神依舊只是凝注在經書之上,但左手抱袖輕輕一揚,撥出去的茶水竟像是潑在一道隱形的牆壁上,悉數沿著半空那邊無形的「牆壁」流灑在桌面之上。

  楊破天一呆,半晌喃喃道:「這是什麼妖法?」

  蕭博道:「目不張,不識天下人,智不長,不識江湖事。不經一事,固然不長一智,不吃點苦頭,也斷然磨練不出通天徹地的絕世本領。」

  楊破天道:「你早晚都要把我殺了,我練不練成絕世本領,與你何干?」

  蕭博道:「我有說過要殺你嗎?」

  楊破天道:「你是不是黑木堂的蕭博?」

  蕭博道!「我不是蕭博,誰是蕭博?」

  楊破天道:「你與我父勢不兩立,自然便要殺我。」

  蕭博終於放下經書,緩緩地轉過瞼,道:「你可知道,我看的是什麼經書?」

  楊破天道:「你是契丹人,又是黑木堂第二高手,你看的經書,多半非我族類的文字。」

  蕭博歎了口氣,道:「別說是你,便是當今中原有數高手,以至是翰林飽學之士,誰不在想蕭某是大來江山為患極深的可怕禍胎?可是,這一本經書,著書人可不是遼人,也不是金國女真一族之土,乃明教前任教主,也就是你的父親楊缺。」

  楊破天大是詫異,忙道:「這是我父親寫的書嗎?請給我瞧瞧!」

  但蕭博斷然拒絕,道:「這是你父親臨終前寫下的習武奇書,別說是你,便是我這等武學修為之輩,夜讀此書也是甘冒奇險之事。須知道道皆有道,法門以外更有法門,一旦入了岔道,誤墮他方法門,勢必沉淪苦海,終致萬劫不復,比死還更難受!」

  楊破天豈肯相信,冷笑道:「你手上的經書,根本不是先父所著!」

  蕭博道:「你既不相信這是楊教主臨終前所著述的經書,也就不必向我索取。楊教主是不世豪傑,你身為他推一血脈,做人處事務須爽快剛毅,切莫婆婆媽媽拖泥帶水,為武林同道所不恥。」

  楊破天沉吟片刻,道:「這座山館的主人,照我看,其貌犯瑣,巧言令色,決不會是個正人君子。」

  蕭博微笑道:「行走江湖之士,又有誰配稱正太君子?我不配,今尊也不配,要是你日後配稱為正太君子,恐怕日子會很不好過。」

  楊破天道:「你不是要把我帶到什麼聖島,去見那個什麼東方島主嗎?」

  蕭博道:「是又怎樣?」

  楊破天道:「這山館的索幫主,顯然居心叵測,你就算一身武功天下無敵,終究好漢怕人多,要是給這姓索的幫眾亂刀斬殺,那個東方島主恐怕一輩子也見不著楊破天啦。」

  蕭博凝視他一眼,冷冷的說道:「索自在的狗膽子再大百倍,也不敢在我面前要花樣,但這人絕不老實,可不是只有你這個黃口小兒才看得出來的。」

  楊破天奇道:「你一會兒說他不敢要花樣,一會兒又說這人絕不老實,這中間豈非大有矛盾之處?」

  蕭博道:「我這樣說,是指索自在雖然不敢對付我,但卻必然另有圖謀。但個中關節,他的狐狸尾巴還不曾抖露出來,我也是無從知曉的。」

  楊破天道:「你既然要帶我去見那位東方島主,何不早早啟程?我這一點點傷,絕對死不了人,用不著呆在這裡任人擺佈。」他這一句「任人擺佈」,倒也相當厲害,分明指的是蕭博,正在給魚肉幫幫主舞弄得團團亂轉。

  蕭博歎了口氣,左手食指虛點兩下,點了楊破天身上兩處穴道。

  楊破天「啊」的叫了一聲,正待叫喊,忽覺眼前一片迷蒙,眼皮更是沉重得像是給鉛塊墜著,終於回到床上,瞬即沉沉睡覺墮入夢鄉。

  蕭搏走到床前,為他蓋上被子,驀地一縷淡淡幽香,自床邊窗外沁入房中。

  蕭博眉頭一皺,走到窗前,把窗戶輕輕推開。只見金頂婆婆手持一根竹管,兀自正在把迷霧般的淡黃輕煙,吹入房內。

  蕭博歎了口氣,把竹管拈起,皺眉道:「這是連雞鳴狗盜之輩都看不上眼的『午夜醉人香』,怎會出自水玉之手?」

  金頂婆婆淒然一笑,道:「要迷倒蕭大俠,我便是把壓箱底的本領一古腦兒翻出,也不濟事。」

  蕭博伸出右手,把金頂婆婆牽入房內,金頂婆婆道:「說到迷惑男子的本領,我這一輩子怎麼說也比不上東方釜魚。」

  蕭博悵然道:「這一輩子,就算是我對你不住。但這孩子,你要答應我,無論如何不能加以殺害。」

  金頂婆婆悶哼了聲,沉默良久,才道:「實不相瞞,适才我在窗外施放迷藥,已暗中向蒼天起了一個毒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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