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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二


  §第七十八章 無言之逝

  楚瀚知道要殺萬貴妃,李孜省是關鍵人物。京城之中,唯一可能操控萬蟲囓心蠱的,便是此人。他趁著天還未亮,趕緊出門而去,來到李孜省御賜的大宅。他已來過這裡幾次,上回大祭師入京,便是住在李孜省的宅第之中。他很快便尋到了李孜省的臥房,用小刀撬開了窗櫺,跳入房中。他左腿傷重,手腳笨拙了許多,但是練成蟬翼輕功多年,他體內積蓄了一股清氣,身形仍舊十分輕盈,落地時竟未發出任何聲響。

  他來到李孜省的床前,伸手點上眼前人胸口的膻中穴。李孜省氣息受阻,登時全身動彈不得,一睜眼,見到一個白髮老人站在自己身前,嚇得驚叫出聲。

  楚瀚早已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將小刀抵在他的喉頭,說道:「不准出聲!告訴我,你們是如何用蠱毒害太子的。說實話,我便饒了你性命!」

  李孜省感到那柄刀的刀鋒直抵在自己喉頭,趕緊定下神,吞吞吐吐地道:「我……我……什麼都不知道……」楚瀚手上用力,刀鋒切破他的咽喉肌膚,流出血來。

  李孜省嗚咽了兩聲,吞了一口口水,這才道:「是,是!萬貴妃知道這蠱很厲害,很早便派親信宦官將那木盒子交給了我,但是我並不會施用這蠱,只將盒子牢牢鎖在櫃子裡。我知道這蠱危險非常,但是……但是對宦官好似沒有作用,可能因為他們已不是……不是正常人了吧?」

  楚瀚一呆,他從來沒想到這一層,喝道:「說下去!」

  李孜省道:「後來……我就想了一個主意,將一本《資治通鑒》的第一卷中間挖空了,吩咐一個小宦官將木盒從櫃子裡取出,藏在書裡,並讓他拿去太子的書房,跟原來的第一卷調換了。」

  楚瀚聽他所說,和自己猜想十分相近,心中大為後悔:「我怎麼沒有想到他們會使出這一招?實在太過大意!」喝道:「後來呢?」

  李孜省一驚,又忙接下去道:「但是過了一個月,太子始終未曾受到誘惑,我們都很覺奇怪。我之前從大祭師口中得知,血翠杉可以保護人不受這蠱的誘惑,便懷疑太子身上佩戴著血翠杉,於是決定讓柳子俊出手,偷走太子身上的血翠杉。」

  楚瀚聽到這裡,心中痛悔已極:「原來如此!如果我早點發現他們的奸計,就不會陷太子于危了。」但是他也清楚,自己孤身一人,又沒有千手千眼,原本難以對抗他們這許多人合力設計陷害太子。他不再去想已經過去的事,問道:「那麼,那蠱應該還在那卷書中了?」

  李孜省搖了搖頭,但發現小刀仍抵在自己頸中,又趕緊停下,不敢搖頭,說道:「我……我不知道?應該還在吧?」

  楚瀚又問:「萬貴妃為什麼急著要取得血翠杉?」李孜省茫然道:「我也不知道?可能她也怕人害她,怕了萬蟲囓心蠱,想要懷藏血翠杉自保吧?」

  楚瀚伸指點上李孜省頭頂的百會穴,讓他昏厥過去,閃身離開,往皇宮趕去。

  他潛入太子的宮中,這時已然天明,宦官宮女聽見昨夜的騷動,但又不敢闖入太子宮中探視,都是惶惶不安。麥秀站在太子宮門口外,神色嚴肅,對一眾宦官宮女低喝道:「大家少安勿躁,各作各事。太子沒事,誰敢散播謠言,嚴懲不貸!」

  楚瀚在屋內等候,麥秀訓完了話,回身走入太子宮中,他見到楚瀚,一個箭步跳上前,握住了他的手,急道:「楚大人!太子呢?這裡發生了什麼事?」待看清了他的容顏,睜大眼睛,驚道:「你……你的頭髮怎麼了?」

  楚瀚道:「太子無事,不必擔心。你跟他們說太子病了,需閉門休養,誰都不見。」

  這時鄧原也來了,他見到楚瀚形貌劇變,也是一呆。楚瀚無暇解釋,只道:「太子平安無事,他在城東的一間大屋裡。小凳子,你趕緊帶人抬了轎子去,悄悄地將太子接回宮來。」當下告知蛇族大祭師住處的方位。麥秀和鄧原見到他陡然衰老的模樣,難掩驚詫,但聽事情緊急,關乎太子的安危,也不多問,立即去辦,麥秀出去宣佈太子身子不適,閉門不見人,鄧原則帶了幾個親信手下,出宮而去。

  楚瀚來到太子的書房,見到一團黑色的身影蜷曲在地上,正是小影子。他一驚,蹲下身去,但見小影子四肢不斷抽動,口中發出低沉而淒厲的吼聲,不時全身痙攣,張開口想要吸氣,卻好似無法吸入。

  楚瀚知道牠就快要死去了,不禁淚如雨下,輕輕抱起牠瘦骨嶙峋的身子,靠在自己臉上摩娑著,哭道:「小影子,小影子!我們盡心盡力保護太子,現在我們都已經老了,都快要死啦。你放心,太子沒事,他能活下去。小影子,你安心地去,我很快就來陪你了!」

  小影子見到他,似乎放下了心,松了一口氣,手腳又抽動了幾次,心臟便停止跳動了,瞳孔放大,就此死去。

  楚瀚淚流不止,不斷親吻小影子的臉面手腳,良久才狠下心,將牠輕輕放在暖爐旁的坐墊上,牠生前最喜歡蜷成一團呼呼大睡的地方。

  楚瀚忍住心頭悲痛,來到太子的書桌之前,見到一卷書放在書桌之上,攤開在第一頁。他走上前去,果然見到書的中間被挖空了,裡面端端正正地躺著一顆血紅色的小鳥心臟,正穩定地跳動著。

  楚瀚已然中蠱,便也無懼于這萬蟲囓心蠱,低頭直視,冷然道:「蠱啊蠱,你當真害人不淺!」

  那小鳥心臟突然扭曲起來,開始幻化,變成曾經出現在他手臂上的那對嘴唇,咭咭笑了起來,開口說道:「是你!」

  楚瀚道:「不錯,是我。」

  那嘴唇尖聲而笑,說道:「你已是我的囊中之物,需得聽我指令。快帶我回去我主人巫王那兒!」

  楚瀚哼了一聲,說道:「我反正快死了,何須聽你的指令?我要毀掉你!」

  那嘴唇抿成一個詭異的微笑,說道:「你毀不掉我的。你一毀掉我,自己就沒命了!」

  楚瀚哼了一聲,他知道自己還不能就死,需得運用短暫的余命刺殺萬貴妃,以保障太子的安全,尋思:「我腿已受傷,行刺不易。不如我這便將蠱送入昭德宮去,讓萬貴妃也中蠱而亡。」

  想到此處,當即伸手將書闔上,揣入懷中。豈知這蠱的魔力極強,一入他手,便在他腦中尖聲呼叫,唆使他立即離開皇宮,去尋巫王。他感到頭痛欲裂,更管不住自己的身子,如同喝醉酒一般,跌跌撞撞地往宮外走去。他心中焦急,拚命想扔下這蠱,返回昭德宮,但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將那本書從懷中掏出。幸而他穿著宦官服色,其它宮女宦官見到一個白頭宦官捧著一本書,一跛一拐地在宮中行走,雖感到奇怪,卻也並未懷疑他是宮外之人。

  楚瀚一路與萬蟲囓心蠱對抗掙扎,經過司禮監南司房時,忽然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匆匆從南司房出來,卻是大太監梁芳。外邊有個人在等候著,但見他臉上包紮著紗布,手中慎重地端著一隻精緻的圓形翡翠盒子。

  楚瀚心中一凜,強大的好奇心占了上風,勉力壓抑住蠱對自己的箝制,一躍上樹,隱身在枝葉間,低頭望去,但見那頭包紗布的人正是柳子俊。他伸手打開翡翠圓盒的盒蓋,給梁芳看,裡面盛著的正是柳子俊從太子那兒取得的血翠杉。赭紅色的血翠杉在碧綠的翡翠襯托之下,顯得更加搶眼奪目。

  梁芳見到血翠杉,又驚又喜,說道:「真是這事物!主子問了很多次了,這事物可終究被你取到了!快,快讓我呈上去給主子!」

  柳子俊卻拉住了他,問道:「主子答應讓我擔任吏部侍郎,可不會反悔吧?」梁芳道:「這個自然!不用擔心,你在這兒等我的好消息便是。」說著接過那只翡翠盒子,關上盒蓋,讓小宦官捧著,快步往昭德宮走去。

  楚瀚怎能放過這個機會,一咬牙,奮力抗拒蠱的嘶喊催促,悄然落地,跟在梁芳和那小宦官身後。他耳中聽見那蠱不斷尖聲質問:「你想幹什麼?你想幹什麼?」

  楚瀚置之不理,只顧跟著梁芳和小宦官往昭德宮走去。他從懷中掏出那卷書,打開了,取出藏在書頁中的小鳥心臟,捏在右手掌心,用袖子遮住,另一手捧著那本書,裝作匆匆忙忙要送書去什麼地方一般,快步往梁芳追去。

  蠱在他耳中尖聲大叫,叫聲撕心裂肺,竭力阻止他的行動。楚瀚咬牙忍耐,置若罔聞,快步來到小宦官身邊,裝作腳下一躓,摔倒在地,手中的書也跌了出去。那小宦官停下腳步,問道:「沒事麼?」

  楚瀚狼狽萬狀地爬起身,口齒不清地道:「沒事,沒事。」伸左手在小宦官的手臂上扶了一把,小宦官怕他再次跌倒,伸手相扶。就在那一瞬間,楚瀚施展一生苦練的飛竹取技,右手一閃一落,盒蓋開而複閉,已將小宦官所持翡翠盒中的事物調換過了。

  梁芳和小宦官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這踉蹌狼狽的白頭老宦官身上,蒙然不覺。楚瀚放開小宦官的手臂,上前彎腰撿起跌落在地上的書,又低頭道:「對不住!對不住!」彎腰低頭,捧著書匆匆去了。

  梁芳見他一頭白髮,更不曾懷疑他就是楚瀚,低聲罵了句:「老悖悔的,走路不帶眼睛!」他領著小宦官,快步來到昭德宮外,對宮女道:「快去稟報貴妃娘娘,柳子俊取得了寶物,特來進獻給主子。」

  不多久,宮女便傳梁芳入內覲見。楚瀚這時已悄然來到昭德宮外,從窗外偷偷往內張望。

  但見萬貴妃肥胖的身軀端坐在堂上,一見到梁芳,便揮手讓身邊的宮女全都出去,壓低了聲音,焦急地問道:「事情可辦成了麼?」

  梁芳也壓低聲音,說道:「奴才聽太子宮中的人說,昨夜太子忽然病倒,拒不見人。事情想必是成了。」

  萬貴妃大喜,說道:「好極,好極!我派柳子俊去偷走那血翠杉,果然有效!東西在哪兒,快拿來給我看看!」

  梁芳招了招手,小宦官走上前,將翡翠盒子呈上給萬貴妃。

  萬貴妃得意已極,伸手接過翡翠盒子,一手打開了,一手便去取裡面的事物,說道:「這件聞名已久的天下神物,可終於落入我的手中了!」

  便在那一瞬間,萬貴妃的手僵在半空,臉色大變。她看清了翡翠盒之中的事物,竟然不是神木血翠杉,卻是一顆不斷跳動的小鳥心臟;再一定神,那心臟已幻化為一張血紅的嘴唇!

  楚瀚在宮外見到此情此景,忍不住哈哈大笑,笑聲悲愴已極,說道:「自作孽,不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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