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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第五十五章 重操舊業

  當天夜裡,楚瀚換上夜行黑衣,潛入皇城探望紀娘娘。他心想娘娘應當仍住在安樂堂的羊房夾道舊居,便徑往安樂堂去。這裡雖仍屬皇城,但不在紫禁城範圍之內,守衛並不森嚴,他輕易便來到了安樂堂外。他先去了當年隱藏小皇子的水井曲道角屋,但見那間堆放黃豆的倉庫棄置已久,夾壁中自也空無一人。站在黑暗中,他想起自己當年倉促離京之前,小皇子剛滿一歲,正學著步,還懂得叫自己「瀚哥哥」了,嘴角不禁泛起微笑,對泓兒的思念愛護一時充滿胸臆。

  此時天候仍冷,楚瀚輕輕吐出一口氣,望著面前一團白霧緩緩在黑夜清冷的空氣中散去,忽然想起幾年前在此救出小皇子的情景,以及被蒙面錦衣衛追趕的驚險;隨即想起那蒙面人便是百里緞,那名曾與自己共曆艱辛,互助合作,一路穿越靛海,逃到大越國境的女子。

  他想起百里緞,心中頓時百感交集,自己對她熟悉中帶著陌生,親近中帶著隔閡,更有一股無法割捨的依戀。他聽汪直說百里緞曾捉住韋來虎拷打逼問,知道她已回到京城,想來已回歸錦衣衛的行列,幹起了她的本行。楚瀚知道自己曾一度離她非常之近,如今卻又離她極為遙遠。他既想見到她,又害怕見到再次成為錦衣衛的她,一時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楚瀚搖了搖頭,儘量甩去這些念頭,舉步走入彎曲幽隱的羊房夾道,來到紀娘娘的住屋之外。此時已過三更,但屋中仍有燈火。他在窗外等候了半晌,屋中悄然無聲。他探頭從窗縫中望去,見到娘娘正坐在桌邊,就著燈火用一根骨針納一隻孩童的鞋底。楚瀚在大藤峽時,曾見過瑤族婦女用骨針納鞋,與眼前娘娘的針法一模一樣。他忽然想起自己早先的懷疑:「娘娘和我都出身瑤族,她是否原本就認識我,卻始終沒有相認?莫非她不願意讓我知道自己的身世?這又是為了什麼?」

  他輕輕敲了敲門,紀娘娘在門內低聲問道:「是誰?」語音帶著幾分焦慮恐懼。

  楚瀚低聲道:「娘娘,是我,楚瀚。」但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門啪的一聲開了,紀善貞站在門口,手中仍捏著針線鞋底,顯然是匆匆趕過來開的門。她滿面驚訝,凝望著楚瀚,口唇顫抖,老半天說不出話來,過了良久,才道:「是你……你回來了,你回來了!快進來。」

  楚瀚跨入門中,紀善貞連忙關上門,抬頭望向這名已比自己高了半個頭的青年,臉上滿是疼惜愛憐,她伸出手,似乎想去撫摸楚瀚的身子頭臉,但又縮回手來,只擠笑道:「楚公公,你長高啦,皮膚黑了,身子也壯了許多。但你臉上是怎麼回事?」

  楚瀚摸摸臉上被汪直一拳打上之處,說道:「沒什麼,前日不小心跌了一跤。」但聽她語氣中滿是關懷,心頭一暖,暗想:「娘娘如此疼惜我,我這麼長時間沒來看她,她想必十分掛念。」正要開口問她近來如何,紀善貞已回身喚道:「泓兒,快出來!楚瀚哥哥回來了!」

  楚瀚一呆,心想:「泓兒怎會藏在這兒,豈不是太容易被人找出了麼?」念頭還沒轉完,泓兒小小的身形已從牆上一個暗門中鑽出,跑到母親身旁,抬起頭,睜著一雙清亮的眼睛向楚瀚望去,開口道:「你就是楚瀚哥哥?娘時時跟我說你的事呢。」

  楚瀚聽泓兒口齒清晰,微微一呆,隨即想起泓兒已有五歲,自然已經識得言語。他一時無法接受泓兒已從嬰兒長成孩童,蹲下身望去,但見泓兒生得極為白淨可愛,一頭長髮綁在腦後,一雙大眼睛精靈活潑,楚瀚心中激動,喉頭一時噎著,說不出話來,過了一陣,才道:「泓兒,泓兒,你長大啦!來,讓我好好看看你!」

  泓兒一笑,走上前來,楚瀚伸臂將泓兒擁入懷中,又驚歎又愛惜地撫摸他的頭臉手腳,心中升起一股強烈的歡喜,多年來對泓兒的思念一時全湧上了心頭,只想全心全意地疼愛這個自己曾經懷抱呵護過的稚嫩嬰孩。

  紀善貞在旁望著,眼眶也自濕了,上前來拍拍楚瀚的臂膀問道:「你都好麼?」

  楚瀚道:「多謝娘娘垂問。我心中一直記掛著你們,見到你們平安無事,我才放心了。」又問道:「娘娘,泓兒住在這兒,不會被人發現麼?」

  紀善貞搖搖頭,說道:「多虧懷公公關照。他將泓兒接去宮內住了兩年,等風頭過去了,才讓他回到我身邊住下。他讓小凳子他們在我住處後面添了一間小小的密室,有人來時,便讓泓兒躲在裡面。他老人家親自來看過我們好幾回,告訴我們不必擔憂,一切有他擔待。他也不時讓小凳子、小麥子、秋華、許蓉幾個過來,送飲食用品給我們。」楚瀚聽了,心想:「懷公公果然言而有信,對娘娘和泓兒好生保護照顧。」

  紀善貞讓他坐下,楚瀚在桌邊坐了,將泓兒抱在膝頭,泓兒吱吱喳喳地不斷向他詢問:「哥哥,你怎地去了這麼久都不回來?你去了哪裡?好不好玩?你下次帶泓兒出去玩好麼?你不要再離開了,好不好?你常常來陪泓兒玩,好麼?」

  楚瀚想起自己過去數年在京城外的經歷,真不知該從何說起,只能哄著他道:「我去了很多地方,好玩極了。下次帶泓兒一塊兒去。好的,哥哥不再離開了,哥哥總是來這裡陪泓兒玩。」

  紀善貞泡了一壺茶,端回桌邊,倒了一杯遞給楚瀚,自己也在桌邊坐下了,微笑著望向楚瀚和泓兒。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對泓兒道:「乖乖,別纏著瀚哥哥不放了,快去床上睡下吧,娘要跟瀚哥哥說說話。」泓兒極為乖巧,聞言立時跳下楚瀚的膝頭,跳到床上,乖乖躺下,自己蓋上了被子。

  紀善貞啜了一口茶,凝視著楚瀚,神色關切中帶著憂慮,問道:「你當初為何離開,是因為應承了懷公公麼?」

  楚瀚道:「正是。我生怕錦衣衛追查到泓兒,才去請求懷公公出手相助。他答應保守秘密,保護您和泓兒二人,條件是我得離開京城。」

  紀善貞問道:「如今你卻又為何回來?」

  楚瀚心想不必讓她知道汪直的事情,徒然令她擔心,說道:「因為我掛念你們得緊,一定要回來看看,才放得下心。」

  紀善貞還想再問,楚瀚卻作手勢讓她噤聲,因他聽見遠處傳來腳步聲響,應是一人從小路一端走來。楚瀚指指外邊,示意外面有人,隨即過去床上抱起泓兒,躲入密室,關上了暗門。

  卻聽腳步聲停在居處門口,一人伸手敲了敲門。紀善貞上前開門,楚瀚從密門縫隙往外看,但見一人跨入屋中,身形高瘦,濃眉大眼,眉目間掩不住的一股偏執戾氣,竟然便是大太監汪直!

  楚瀚大驚失色,生怕汪直就此出手加害娘娘,蓄勢準備闖入屋中,但見娘娘的神色並不驚慌害怕,只顯得有些憂愁沉重。她走上前,伸手替汪直脫下大衣,取下氊帽,掛在門邊,問道:「冷麼?我去添些炭火。」

  楚瀚看在眼中,不由得一怔。他白日見到汪直時,聽他的言語神情,似對娘娘滿懷憤恨,他原以為娘娘也會對汪直充滿戒心,沒想到兩人看來竟似相識已久,甚且十分熟稔。

  紀善貞過去添了火,煮了茶,端來給汪直,在桌邊坐下了。

  汪直似乎在沉思什麼,漫不經心地喝了口茶,並不言語。屋中靜了一陣,紀善貞才開口問道:「這一趟出門,事情可辦成了麼?」

  汪直橫了她一眼,傲然說道:「你這蠢婦人,只知道問這等笨問題!我出去辦事,哪有辦不成的?哼!萬歲爺對我寵信日增,情勢大好,我轉眼便能大權在握,你等著吧,我很快便再也不必聽命於任何人了!」

  紀善貞微微皺眉,緊閉著嘴,似乎無法苟同,卻不敢駁斥他這幾句雄心萬丈的言語,以免傷了他的心,或是惹惱了他。

  汪直見她不吭聲,忽然勃然大怒,抓起茶杯往地上一撗,粗瓷杯子在磚地上匡當一聲摔得粉碎。他大聲道:「你這無知婦人,只知道關心那些孺子瑣事!我汪直是男子漢大丈夫,志在千里, 你對這些大事卻毫不關心,從不明白!總有一日,我要率領千軍萬馬,立下千秋戰功。你等著瞧吧!」

  紀善貞似乎見慣了這喜怒無常的舉止,並不吃驚害怕,只低眼望著地上破碎的瓷杯,靜默不語。過了好一陣子,她忽然低聲問了一句話,楚瀚微微一怔,才聽出那是瑤語,她說的是:「你找到他了?」

  楚瀚心中大覺奇怪:「她為何說瑤語?她問汪直找到了誰?」

  汪直別過頭去,沒有回答。紀善貞仍用瑤語,幽幽地道:「我時時掛念著他,我卻不懂你為何從不曾掛念過他?」

  汪直哼了一聲,用瑤語罵道:「愚蠢!」楚瀚聽他竟也會說瑤語,這才恍然大悟:「汪直也是瑤人!是了,他們定是在大藤峽一役一起被捉回來的俘虜,一個淨身作了宦官,一個入宮作了宮女。」又想:「原來並非懷公公或其它人透露了小皇子的秘密,汪直是直接從娘娘這兒得知的。他既然認識娘娘並且同是瑤人,卻為何如此痛恨她,又以她和泓兒的性命威脅我?」

  但聽汪直冷冰冰地說了好幾句話,語氣兇狠。楚瀚所知的瑤語十分有限,只約略聽出他說了「工具」、「利用」、「不聽話」、「除去」等等字眼,卻並不能完全聽明白。

  紀善貞臉色蒼白,沒有再言語。

  汪直見她不出聲,又是怒從心起,豁然站起身,說道:「我走了!」紀善貞連忙去替他取過大衣氊帽,汪直一把搶過了,頭也不回地走出門去。

  待汪直走遠了,楚瀚抱著熟睡未醒的泓兒從暗門出來,但見紀娘娘面色又是疲倦,又是痛苦,又是擔憂。楚瀚將泓兒放在床上,替他蓋好被子,回過身來,說道:「娘娘,您很久以前就認識汪直了,是麼?」

  紀善貞一驚回頭,說道:「你……你知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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