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武俠小說 > 神偷天下 | 上頁 下頁 |
一〇六 |
|
汪直瞇起眼睛,眼中寒光閃爍,語音冰冷,慢慢地道:「咱家也不必如何,只要去跟萬貴妃報個信,或是向她手下那叫百里段的錦衣衛通報一聲那小崽子的藏身處,那女人和小崽子立即就沒命。你以為懷恩保得住他們?我告訴你吧,咱家的地位此刻雖然比不上懷恩那老頭子,可是總有一日會跟他平起平坐,不分軒輊。咱家和你以前的主子梁芳交好,二人聯手,隨時可以扳倒懷恩。懷恩一倒,你那忠貞善良、悲情苦命的紀娘娘,轉眼就要打入廠獄,飽嘗炮烙之刑。小崽子今年才五歲吧?五歲的小娃兒下了廠獄,要活過一兩日,只怕也不容易。」 楚瀚怒喝道:「不要再說了!」 汪直臉上笑容不減,凝望著他,滿面揶揄之色,說道:「當年你在三家村,柳家的少爺曾仔細觀察過你,早將你的性子摸得一清二楚,都報告給咱家知道了。嘖嘖,果然不錯,你就是這副德性,要將你在玩弄在股掌之中,一點兒也不難!」 楚瀚陡然欺上前去,展開虎俠傳授的點穴功夫,右手扣上了汪直咽喉要穴。他身法奇快,汪直尚未反應過來,已被他制住,楚瀚手上只要一發勁,汪直便會當場斃命。汪直臉上卻毫無懼色,甚至毫不驚訝,神色自若地笑道:「怎麼,你要破你三家村的殺戒,殺死曾救過你兩次性命的恩人?」 楚瀚心中憤怒已極,真想就此殺死了他。但聽他提起三家村殺戒和自己欠他的恩情,就在這一猶豫間,汪直左手陡出,點上了他脅下穴道,接著一拳打上楚瀚的臉頰。汪直出手飛快,招數詭異莫測,顯然精擅擒拿短打功夫。楚瀚武功原本有限,應變不及,穴道被點後,頓時半身酸麻,被汪直一拳打得往後跌出,摔倒在地。 汪直站起身,走上前狠狠地踢了他一腳,鐵青著臉,厲聲喝道:「不知好歹的小子!是什麼斤兩的玩意兒,竟敢對咱家動手!我要叫你知道厲害!」說著又是一腳踢上他的小腹,這回踢得更重,楚瀚抱著肚腹,忍不住呻吟出聲。 汪直冷冷地道:「你聽好了。汪直是什麼人,豈會跟你這小毛賊虛耗時光?我說到作到。你不聽我的任何一道命令,我立即便讓那小雜種死得慘不堪言,讓那姓紀的賤人在旁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寶貝兒子飽受折磨而死!你信不信?」 楚瀚在地上縮成一團,只覺小腹疼痛已極,更說不出話來。他聽汪直語氣中對紀娘娘和小皇子似乎懷有甚深的憤恨,暗覺奇怪,但此時也無法多想,又知道眼前這人確實可能說到作到,當下咬牙道:「我信。」 汪直冷笑一聲,說道:「你信便好。你殺不死我,也不能殺我。此後我便是你的主人,說的話,就是你的聖旨。我要你作什麼,你若敢回嘴半句,或有半點不遵,後果便會直接落在那賤人和那小雜種身上。你聽見了麼?」楚瀚低下頭,說道:「聽見了。」 汪直道:「好!你這便跟我回京去吧。」 楚瀚爬起身,抹去嘴邊血跡,說道:「但是我答應過懷公公,永遠不回京城。」汪直嗤笑道:「懷恩要你永遠別回京城,虧你這小子蠢如豬豕,就這麼答應了。你怕他作甚?」 楚瀚搖頭道:「我不是怕他,這是他答應我照顧保護小皇子的條件。汪公公,我離開京城的這幾年中,直至今日,小皇子並未被人發現,是麼?」 汪直側眼望向他,說道:「是又如何?」楚瀚點頭道:「懷公公作到了他所承諾的事,我又怎能毀約?」 汪直嘿了一聲,只覺這小子蠢得不可理喻,但見楚瀚神色認真,似乎心中確實記掛著守約之事,只好耐著性子道:「你這蠢蛋!聽好了,你如不跟我回去,我立即便去揭發小皇子的事,懷公公保不住他,豈不是毀了約?與其讓他毀約,不如你先毀約。何況你悄悄回去京城,他又怎會知道?」 楚瀚搖頭道:「不,我若毀約在先,那便是我的錯。我入京之後,他便沒有義務再保護小皇子了。小皇子若出事,全是肇因於我。」 汪直望著他,忽然若有所悟,冷笑道:「我明白了,你不過是要我給你個保證,是麼?」楚瀚順著他的話道:「公公說得不錯。我留在京城之外,懷公公承諾保護小皇子;我跟著汪公公進京,那麼汪公公需承諾保護小皇子。」 汪直踱了幾步,停下步來,深深地望了楚瀚一眼。他倒是沒有料到,這小夥子看來傻頭傻腦,其實一點也不笨;即使在被自己痛擊,深受挫折威脅之際,仍能保持頭腦清醒,用言語逼自己作出不出賣小皇子的承諾。汪直望著楚瀚黑黝黝的臉龐,濃眉下漆黑的大眼睛,重重地呸了一聲,說道:「你不必用話擠兌我。我高興作什麼便作什麼,汪直這一輩子從不向人許諾。你若不聽話,後果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你要跟我討價還價,只怕你還沒這個本錢!要你入京便入京,你只管乖乖聽話便是,我不會應承你任何事情,聽明白了麼?」 楚瀚低下頭,說道:「是。」心中打定主意,此時雖受制於此人,但回到京城後,一旦有辦法確保紀娘娘和小皇子的安全,便再也不會聽命於這頭心地險狠的豺狼。 汪直更不多說,敲敲茶几上的小鐘,方才那小宦官便推門走了進來,手中提著楚瀚留在客店的包袱物事,說道:「公公,馬已經備好了。」楚瀚心中一凜:「汪直謹慎多慮,竟然已派人去取來我的物事,免得我回去客店一趟,耽擱時間,更生變故,甚至連馬都備好了。」 汪直對楚瀚笑了笑,顯然很為自己的籌畫周詳感到得意,說道:「上路吧!」當先來到馬房,三人騎上馬,往北而去。 楚瀚將小影子抱在懷中,跟著汪直騎馬從左安門進入京城。三人抵達時,已是傍晚時分,汪直領他來到內城磚塔胡同中一間破舊的小院子,那小宦官跳下馬,將他的包袱物事提入屋中放好。楚瀚心想:「看來是要我住在這兒了。」 汪直從懷中掏出一張紙來,交給楚瀚。楚瀚接過了,見上面寫著十多個人名。汪直道:「看得懂字麼?」楚瀚點了點頭。 汪直道:「你離京數年,京城人事已有不少變化。這上面寫著當今南北二京閣臣和各部尚書侍郎的名字,去將每個人的身家情況都給咱家調查清楚了來。家中有多少錢財,幾個子女,幾個寵妾,有哪些過從較密的朋友,有什麼喜好,收過什麼賄賂,有些什麼把柄,一樣也不能少。」 楚瀚望著那張紙上的人名,其中七八成的人他都曾刺探過,只有十來個新進的官員得從頭來起。他抬起頭,問道:「那公公們呢?」 汪直道:「你又不能入宮,如何調查公公們的事?」 楚瀚心想:「他若真以為我進不了皇宮,便對我的飛技和本事知道得還遠遠不足。這是可趁之機,不應說破。」當下說道:「公公說得是。我是指住在宮外的公公們。」汪直想了想,才道:「也好。你去查查尚銘。這人現任東廠提督,掌管東廠,勢力不小。」 楚瀚離開京城時,尚銘已是大太監,一度擔任東廠提督,卻被梁芳和自己找到他的碴子,硬給拉了下來,不意今日又恢復了東廠提督的職位。楚瀚點頭道:「謹遵公公指令。」汪直道:「咱家三日後再來,聽你報告。你最好認真些!」便自離去。 楚瀚等他去遠了,才將那張紙扔在桌上,關上了院門,籲出一口長氣。他在皇宮中待了不短的時日,日夜與老少宦官共事廝混,習以為常,從來不覺得有何不妥;但他與汪直相處半日,便覺得渾身不自在,有如芒刺在背,難受得緊。他感覺這人雖是宦官,卻並無一般宦官的消沉認命,逢迎屈從,低聲下氣;反之,汪直全身上下充滿了旺盛的企圖心和野心,行止時而溫文,時而躁鬱,滿腔仇恨,整個人有如在燃燒一般,楚瀚在他身邊一刻,便感到一刻不自在。 他甩甩頭,從懷中取出小影子放下,讓牠自去捕捉老鼠。小影子很快便竄入了角落,不見影蹤。楚瀚在那間小院中走了一圈,見除了入口的小廳之外,便是一左一右兩間廂房,後進有個小小的廚灶。左廂房中堆了些破爛的傢俱,右廂房中有張石炕。楚瀚在院中室內仔細瞧了一回,想找出一些關於汪直的線索,但這屋子空空蕩蕩,似乎是汪直臨時決定使用的,並非常來之地,因此也無甚蛛絲馬跡。 楚瀚在廚下找到半缸米,便生火煮了一鍋稀粥,獨自坐在逐漸暗下的右廂房炕上,慢慢喝著粥。小影子已出去巡視了一圈,回到他腿上睡下。楚瀚伸手摸著小影子柔滑的皮毛,心中感到一陣難言的孤單淒涼。他又怎料想得到,自己有一日會回到京城,落腳於這破爛隱蔽的小院,聽命于一個比梁芳還要險惡的太監? 他眼見房中昏暗,心想趕明兒該去買盞油燈,打罐燈油,夜晚才不會這麼黑暗冷清,但轉念又想:「我多半不會在此長住,不必多花這功夫。」繼而又想:「我如今不能再假扮宦官,自也不可能回去皇宮居住。這小院子雖破舊,但總能遮風擋雨,清淨隱密,也不失是個好住處。」 他當時自然不會知道,這小院就是他往後十餘年的唯一住所。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