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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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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鳳祥聽出他的言外之意,問道:「那麼閣下卻是入世之人?」 淩九重沉思一陣,才道:「我自知不論存心出世或入世,都不免捲入世間紛爭。與其隱遁躲避,不如坦然面對。因此我決意這一生只蔔天下興衰,他人得失,卻絕不蔔我一己一家之禍福榮辱。」 王鳳祥哈哈大笑,說道:「好,好!或許哪一日,在下也會有事向閣下請教,到時還須請閣下費心了。」 淩九重笑道:「能為天下第一俠客占卜,乃是九重的榮幸。王大俠隨時來山東敝居淩家莊賜教,或遣人帶個話來便是。但有所命,無不謹遵。」 這兩人當時並不知道,在許多許多年後,他們的命運還會再次交錯。虎俠將遣手下來向淩九重求蔔驚天一卦,引發日後的種種江湖劇變,風雲際會。而今日仍在繈褓中的兩個嬰兒——淩滿江和儀兒,也將在數百裡外的虎山密林中重遇,結下一段短暫而動人的情緣。淩滿江的獨子淩霄,則將成為虎俠王鳳祥「虎蹤劍法」的唯一傳人。 *** 卻說周純一引楚瀚進入內室,便見到一個老人在床上擁被而坐,正是當世第一大卜仝寅。他體型仍舊肥胖,但原本全黑的鬚髮卻已轉為灰白,無神的雙目顯得更加黯淡,笑聲依舊洪亮,卻參雜著斷斷續續的咳嗽,容貌神態較之數年前已顯得蒼老了許多。即使從楚瀚一個少年人的眼中看來,也看得出這老人已行將就木了。 仝寅聽見門聲,抬起頭來,面向門口,一邊咳嗽,一邊招手道:「孩子,你來啦。我已經等你很久了!」 楚瀚心頭一震,記得數年前自己第一次去山西安邑取龍目水晶,見到仝寅時,他說的也是同樣的這幾句話。他連忙上前磕頭拜見,說道:「小子叩見前輩!」 仝寅揮揮手,拍拍床邊,說道:「不必多禮。上回見面,是你尋我;這回見面,卻是我尋你。你過來,我有話要跟你說。」楚瀚來到他的身前,在床邊坐下了。 仝寅伸出乾枯的手掌,摸索著握住了他的手,微笑道:「你大了。這雙手,十一歲時就捧過紫霞龍目水晶。如今十九歲了,嗯,摸過龍紋屏風了,也碰過血翠杉了。啊,你身上就佩戴了一段血翠杉。不容易得到啊!這事物。」 楚瀚甚是驚訝,脫口道:「您怎知道我身上有血翠杉?」仝寅指著他的胸前,說道:「就掛在你胸口,味道奇香,我老遠就聞到啦。」 楚瀚這時才終於確定,他在靛海叢林之中,重傷時倚靠的那株奇木,便是傳聞中極為罕見的血翠杉。他當時折下一段,一直戴在身上,這血翠杉便如護身符一般,不斷保護著他,將他從重傷死亡邊緣救回,助他傷勢漸漸痊癒,更曾避免他受到蠱物的引誘。仝寅笑著,說道:「這寶貝用處可大了。你好好收著,貼身而戴。它能讓佩者逢凶化吉,袪邪除害,治病療傷。」 楚瀚心中激動,將血翠杉從頸上取下,放在仝寅手中,說道:「仝老先生,這事物請您收下吧。」 仝寅推回他的手,搖頭道:「我已是風中殘燭,要這東西無用。你還年輕,此後不免遇上兇險,應當留著護身。」 楚瀚還想再說,仝寅已搖著手,咳嗽良久,才緩過氣來說道:「時間不多,該說正事了。孩子,你聽好,我覺知龍目水晶就快重新出世了,大約就是未來一兩年間的事。」 楚瀚心中一跳,問道:「先生是說,明君就要現世了?」仝寅點頭道:「正是。不用懷疑,所謂明君,就是那個你一力保護、一心愛惜的孩子。他不能再躲藏下去了。他得出來,成為太子。」 楚瀚聽了,又驚又喜,他雖一心保護泓兒,卻並未想過泓兒有一日真能成為太子,這時聽了仝寅的話,不禁滿心激動,顫聲問道:「泓兒能成為太子?」 仝寅點頭道:「不錯。但是阻難甚多,我得教你如何作,才能讓事情順遂一些。你聽好了。你需每夜觀望水晶,見到它呈現一片紫氣時,便表示它去見新主人的時機到了。你得親自將水晶帶去見它的新主人,旁邊不能有任何其它人,包括他的母親。」 楚瀚仔細聆聽記憶,應道:「是。」 仝寅又咳嗽了好一會兒,才道:「你要對那孩子說,仔細聽,仔細瞧。這水晶有話要告訴你,之後便讓孩子捧著水晶,往裡邊瞧,等他瞧懂了,事情就成了。你自己該作什麼,便放手去作,不必擔心,也不必害怕。」 楚瀚應承了,心中卻好生疑惑:「我又能作些什麼?」 仝寅沉思了一陣,又道:「該去的,要讓它去,不必挽留,也不必哀傷痛惜。」 楚瀚聽出這句話的深意,忽然若有所悟,聲音有些發顫,問道:「老先生可是說,有人會喪命?」 仝寅長歎一聲,緩緩說道:「自古皇子不得已而藏匿多年,重新現世之時,不可能沒有犧牲。」 楚瀚在皇宮中待過數年,自然明白其中兇險,他早已下定決心,寧可自己死了,也要保護泓兒周全,心中一陣激動,說道:「如果當死的是我,我在所不惜。」 仝寅搖了搖頭,說道:「不,你不能死。你得留下保護太子,直到他長大成人。」楚瀚點頭道:「我明白了。我一定會盡心竭力,保護他不受到傷害。」 仝寅一雙無明的眸子正對著他,似乎能清楚望見面前這瘦小青年肩上沉重的負擔。他哈哈而笑,說道:「你當初來向我取水晶時,可沒料到自己攬上了多大的麻煩吧?哈哈,哈哈。我想求人接過水晶,都不可得,當年卻是你自己找上門來!」 楚瀚回想往事,這才知道一切冥冥中自有天意,思之不禁慨然。 仝寅止了笑,神情轉為哀傷,又道:「孩子,往後的年歲,可需委屈你了。你得作許多你不願意作的事,將成為你最不願意成為的人,但你成就的會是件大事。你要記著,悲歡離合總無情,是非善惡豈由己?但一切都是值得的。」說完,又不停地咳嗽,腰彎得如蝦子一般,直咳得喘不過氣來,似乎哽著了氣。楚瀚眼見不對,驚叫道:「仝老先生!仝老先生!」 淩九重和周純一在門外聽見,雙雙奔入,一個替師父拍背,一個替他捏手上穴道,盼能舒緩他的咳嗽。但仝寅仍舊咳個不停,愈發嚴重。直過了半盞茶時分,他的咳嗽才略略止歇,兩個弟子松了口氣,扶他躺倒歇息,守在床邊不敢離去。仝寅氣若遊絲,勉力向著楚瀚揮了揮手,說道:「孩子,你去吧。」 楚瀚磕頭告辭,退了出去。他出門之後,仍能聽見仝寅的咳嗽聲斷斷續續地從房內傳出,他最後的幾句話似乎仍在耳際迴響:「悲歡離合總無情,是非善惡豈由己?但這一切都是值得的。」楚瀚不禁暗想:「世間諸事本來就由不得我自己。仝老先生說這都是值得的,但究竟什麼是值得的呢?」 *** 在遇見仝寅之後,楚瀚心中愈發掛念京城諸事,擔心泓兒的安危。他一路護送王鳳祥和雪豔來到江西廬山山腳,晚間在一間客店下榻,準備次日陪二人上山。二人看出他心中有事,盛情向他道謝,請他留步。王鳳祥道:「楚小兄弟,我知道你另有他事,護送我等這一段路,實已太過煩勞你了。明日我和雪豔姑娘自己上山尋訪文風流,安全應是無虞,能否探出揚大夫的下落,自要看我們的運數了。」 楚瀚聽他說起過淩九重的預言,說道:「但盼淩先生的占卜靈驗,兩位能順利找到揚大夫,將儀兒的病治好。」 雪豔望向懷中女兒,說道:「但願如此。她若能保住性命,大半要歸功於楚小兄弟指點迷津,並一路高義相護。雪豔永生不會忘記你的恩德。」 楚瀚受寵若驚,連忙說道:「能為兩位效勞,乃是我的榮幸,兩位請千萬別放在心上。」心想:「虎俠和雪豔都是何等人物,今日我恰巧在他們需要幫助時遇見他們,而他們又對我信任有加,讓我相助,實是極為難得之事。我又怎會期望他們對我心懷感恩,甚至報答?」 當晚楚瀚待他們歇息之後,心中想著體弱多病的儀兒,他親手照顧了她這些時日,對她好生疼惜,左思右想,決定應該好人作到底,送佛送上西,當下也不告訴王鳳祥和雪豔,自行去鎮上向人詢問,探得了文風流結蘆隱居之處。他展開飛技,疾行百里,趁夜上了廬山,跋山涉水,在戌時正來到文風流的草舍之外。 他見到草屋中仍透出火光,便上前拍了拍門。過了一會兒,有人出來開門,楚瀚一看,竟然便是當年在揚家的那個劉姓小廝,心中大喜,忙問:「小劉,是你!揚大夫在這兒麼?」 小廝見到他,也十分驚訝,連連點頭,回身奔進屋去。不多久,揚鐘山和一個面貌清秀的文士一同迎了出來,揚鐘山見到楚瀚,大喜迎上,拉住他的手,說道:「楚小兄弟,我的小恩人,你可來啦!文兄弟,這就是我跟你說過好多次,當年幫助我從京城逃出來的楚小兄弟。楚小兄弟,這是我的好朋友文風流。」 楚瀚向文風流行禮見過。文風流知道他在夜裡上山,必有要事來尋揚鐘山,也不寒暄,只招呼書僮看茶招待,自己告一聲失陪,便轉入後面去了。 揚鐘山問起來意,楚瀚當下說了自己陪同虎俠王鳳祥和雪豔來此為女求醫之事。他生怕揚鐘山聽聞了雪豔的作為,知道她與正派為敵,不肯攬上這個麻煩,婉拒相助。但揚鐘山長年住在山中,加上性情單純天真,雖約略聽說過雪豔的事蹟,也久聞虎俠的名聲,卻絲毫不以這兩個大有來頭的人物為意,只關切地問道:「女孩兒多大了?什麼症狀?危險麼?他們現在在哪兒?不如我立刻便跟你下山去看看。」說著便吩咐小劉收拾藥箱,準備連夜出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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