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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他打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我們蛇族和苗族世代比鄰,交情一向很好。我們蛇族中人因為長年飼養毒蛇,陽盛陰衰,數百年來極少有女嬰出生;因此族中男子大多娶苗女為妻,尤其是苗族中的巫女一脈。苗女嫁入我們族中後,通常生了一兩個孩子就離去,後來成為慣例,生了男孩就留給蛇族養大,女孩便帶回苗族養大。因此長久以來,蛇族全是男子,而苗族巫女則全是女子。你聽懂了麼?」

  楚瀚點了點頭,但仍甚覺難以想像,這兩個世代通婚的族群怎能在成婚生子之後,又分開生活?

  大祭師續道:「在蛇族中,蛇王的位子是世襲的,蛇王的長子就是下一代的蛇王,從未有過任何爭議。大祭師則是每代挑選出來的;我們蛇族中人從小就養蛇馴蛇,每三年舉行一次鬥蛇大賽,勝出者才可擔任祭師。大祭師則是在眾祭師互相比鬥之中推選出來的,一旦推選出了,便終身擔任大祭師,直到死後才重新選任。因此大祭師不但要有過人的馴蛇技巧,還要才德兼備,能夠服眾。」說著挺了挺腰,醜臉上頗有顧盼自得之色。

  楚瀚心想:「原來蛇王和大祭師之間的關係是如此。一個位子是世襲的,有如皇帝;一個是靠能力選出的,有如宰相。」他忍不住好奇,問道:「你們的鬥蛇大賽都比些什麼?」

  大祭師甚是得意,說道:「嘿,我們的鬥蛇大賽可精采了。其中一項,祭師們得拿出自己秘密豢養的毒蛇,咬對手一口。誰能活著不死,就算贏了。還有一項是比誰能在萬蛇之窟中待得最久。我在蛇窟中待了一天一夜,除去臉上被咬了幾口外,性命無礙,這可是前所未有的壯舉。」

  楚瀚打了個寒噤,心想:「他一張臉凹凹凸凸,滿是瘡疤,原來竟是被蛇咬出來的。」說道:「看來要成為大祭師,可得極有本事才行。那麼苗族巫王又是如何選出?」

  大祭師一拍大腿,讚歎道:「問得好!你這小子聽故事挺專心的,待我跟你詳細說來。你若覺得要作我們蛇族的大祭師不容易,那麼要當上苗族的巫王就更加困難了。苗女們七八歲時,便得參加幼巫選拔,被挑中成為巫女的女童,從小就得接近毒物,如每日讓不同的毒蟲吸血咬嚨,忍受疼痛麻腫;或每夜浸泡在毒湯之中,直到皮膚潰爛。這麼慢慢熬個幾年,到她們十三四歲成人之後,更得立下毒誓,往後二十年中都得守貞,不能親近男子。」楚瀚奇道:「這卻是為何?」

  大祭師道:「因為巫女若成婚生子,便會分心,妨礙她們的修練。每當巫王死去,巫女們便有一場重大的比試,敗者大多喪命,勝者則成為巫女之王。為了對死者表示敬意,巫王需承諾繼續守貞十年。」

  楚瀚問道:「如果巫王活到很老才死呢?」大祭師點頭道:「這確實是個問題。如果巫王命長,那麼在她之後的一代巫女,往往等到頭髮都白了,仍無緣參加比試。但大多數的巫王命都不長,新任巫王參加比試時通常是二十歲左右,守貞十年,大約三十多歲才能婚嫁。」

  楚瀚道:「女子等到三十多歲才婚嫁,恐怕也很難生育了。」大祭師點頭道:「不錯。歷來巫王的子女都不多,能生一兩個就很不錯了。」楚瀚點點頭,心想:「巫王自幼接觸毒物,不知這些孩子出生後是否會有問題?」

  大祭師似乎能猜知他的心思,說道:「巫王的子女存活的不多,因此巫王大多早早便開始收養女徒,讓她們對自己忠心耿耿,並將她們訓練成下一代的巫王。」

  楚瀚心想:「這可有點像少林武僧的傳承。僧人自己沒有子女,全靠收徒來擴展勢力,培養傳人。」他想了想,問道:「那麼現任的苗族巫王,又怎會將這萬蟲囓心蠱送來蛇族?」

  大祭師歎了口氣,說道:「這可說來話長了。現任的苗族巫王,在二十多年前打敗了十多個其它巫女,成為巫王,號稱百年來蠱術最高的巫王。這位巫王如今已有四十來歲了,她是我的親姊姊。」

  楚瀚一怔,隨即想起蛇族和苗族世代通婚,那麼大祭師和巫王為一母所出,倒也不稀奇。他道:「你們姊弟二人一個擔任大祭師,一個當上巫王,真是一門俊秀。」

  不料大祭師對這句恭維卻大大地不以為然,連連搖頭,說道:「你這話可不對了。我這姊姊蠱術雖強,人卻極端頑固,性情又古怪已極,加上頭腦不清,顛倒錯亂,簡直是一塌糊塗,怎能跟我相提並論?」楚瀚卻心道:「看來你姊弟二人性情頗為相似,真不愧是親姊弟。」

  大祭師又道:「她登上巫王之位後,心高氣傲,覺得自己天下無敵,一定要打開這萬蟲囓心蠱來瞧瞧。」楚瀚忙問道:「她可打開了麼?」

  大祭師神色既嚴肅又神秘,說道:「她打開了。你可知裡面是什麼?」楚瀚道:「是什麼?」

  大祭師左右瞧瞧,見沒有其它蛇族中人在左近,才低聲道:「她見到盒中盛著一團小小的紅色之物,不斷快速跳動,仔細一瞧,才發現那一顆小鳥的心臟!」

  楚瀚即使絲毫不懂蠱術,聽了也不禁詫異,說道:「小鳥的心臟?它又怎會……怎會自己跳動?」

  大祭師道:「這就是萬蟲囓心蠱的神奇之處。古代那苗女不知用了什麼手法,讓那鳥心即使離開了鳥體,仍跳動不絕,而且經過一百多年流傳下來,始終未死,而且法力愈來愈強大。」

  楚瀚感到一陣毛骨悚然,問道:「那巫王可中蠱了麼?」

  大祭師道:「不。巫王本領高超,道行深厚,開盒之前老早作好準備,不曾中蠱。但她心高氣傲,眼見前人曾煉出這等奇奧的蠱物,自己更無法猜知其奧秘之一二,滿心嫉妒憎恨,便封上了盒蓋,立即遣人將木盒送來了蛇族。」

  楚瀚奇道:「這卻是為何?她是想害死你們全族麼?」

  大祭師道:「也不儘然。她是將這木盒送來,當作聘禮。」楚瀚更加奇怪,問道:「聘禮?她想要娶誰?」隨即想起,女子怎能送聘禮給男子?除非是入贅。果聽大祭師道:「她想讓蛇王的長子入贅。」

  楚瀚更加聽得一頭霧水,說道:「慢來。蛇王長子,不就是下任的蛇王,怎能入贅到苗族去?」

  大祭師道:「你說得沒錯。但那因為孩子面貌姣好、白嫩如水,人見人愛,巫王聽說了他如何嬌柔美好,一定要納他為寵。而且你想想也知,巫王守了二十年的貞節,一旦開了禁,生活不免有些荒唐。方圓數百里,只要被她看上的男子,沒有一個可以逃得過她的魔掌,全都被她召為男寵。」

  楚瀚吐了吐舌頭,心想:「這可比皇帝還要荒唐。」

  大祭師又道:「總之她娶定了蛇王之子。我們無可奈何,只好逼她作出承諾,一旦蛇王死了,她就得讓這孩子得回來繼承蛇王之位。她答應了,為了顯出她對這門親事的重視,特別派遣兩個苗人將萬蟲囓心蠱送到蛇族,一來當作聘禮,二來也當作抵押。」

  楚瀚點了點頭,漸漸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但聽大祭師續道:「誰知送蠱過來的那兩個苗人抵不住誘惑,徑行破了封,打開了盒蓋,其中一個被那蠱嚇得當場昏厥,滾入山澗,溺死在水裡;另一個就此發瘋,闖入山林之中,被山豹給咬死了。」

  楚瀚道:「這巫王也太不小心了,怎會隨便派幾個人送這蠱來,沒想到會出事?」

  大祭師神色憤慨,說道:「可不是?我說她頭腦不清,顛倒錯亂,絕非誇張。這麼恐怖的蠱物,她不派有修行的巫女護送,卻讓兩個苗族男子去送,豈不是糊塗得緊?嘻!」

  他喃喃地咒駡了一回,又續道:「無巧不巧,過不多久,恰好有一群蛇族勇士經過,見到了跌在地上的木盒,以及盒旁放著的木簡。那木簡上刻著巨大的蝴蝶圖騰,並插上一支天虹鳥的羽毛。苗族人以蝴蝶為始祖,大蝴蝶圖騰被稱為『蝴蝶母』,乃是苗族巫王獨用的標誌。我們蛇族人都知道苗人慣用天虹鳥的羽毛當作定情之物,猜知這是苗族巫王送給蛇王的聘禮,便將木盒帶回了蛇族。但這一路上,有三個蛇族勇士受不了誘惑,偷偷打開了盒子,就此中蠱。起初只是神智恍惚,回來後便行止怪異,不時狂呼慘叫,滾倒在地,口吐白沫,不省人事。不管我如何施法驅魔,都毫無效用。其中兩人過不幾天便死了,只有一個活了下來,但卻陡然開始衰老,就是你剛才見到的那個老人。」

  楚瀚想起那老人蒼老衰敗的模樣,不禁毛骨悚然,問道:「後來如何?」

  大祭師歎了口氣,說道:「我可是識貨的,一看就知道這事物不是易與的,趕緊將盒子層層封住,藏在我們蛇窟的寶庫之中。數月之後,巫王遣人來迎娶蛇王長子,蛇王最要面子,怕被苗人見到他如此害怕這個木盒子,丟了臉面,因此命我將盒子請出,解了封,供在神壇之上,與蛇族兩大至寶金盒蛇毒解藥和銀盒蛇王獠牙供在一起。」

  他說到此處,狠狠地瞪了楚瀚一眼,咬牙說道:「豈知你這小子闖入神壇,竟然順手牽羊,偷走了三個盒子,還殺死了蛇王!我哥哥死了也就罷了,他作蛇王作了十多年,除了貪淫好色和吃喝玩樂之外,什麼正事也沒幹,本是廢人一個。但我知道失去苗蠱木盒乃是大事,苗族巫王若知道我們弄丟了她特意送來蛇族,用以聘娶蛇王之子的重寶,不但蛇王兒子沒命,甚且整個蛇族都有危險。果然苗族很快就得知了訊息,將蛇王的兒子囚禁了起來,說要我們用萬蟲齧心蠱去換,不然便要殺死蛇王的兒子,整個蛇族也別想置身事外。」

  楚瀚聽事情果然十分嚴重,心中不禁又驚又憂,但仍忍不住好奇,問道:「蛇王是你哥哥?」

  大祭師道:「正是。剛剛死去的蛇王是我大哥,我是前一代蛇王的小兒子。我從小擅長馴蛇,很年輕便贏得了鬥蛇大賽,擔任祭師。前任大祭師死後,我便登上了大祭師之位。我們蛇族還有規定,因害怕蛇王單脈相傳,一代不如一代,因此每當蛇王娶妻納妾,大祭師都有分參與。」

  楚瀚一呆,問道:「什麼叫有分參與?」大祭師道:「就是這女子娶來後,需得一夜跟蛇王睡,一夜跟大祭師睡。那麼生出來的孩子,誰也說不清是蛇王還是大祭師的種。」

  楚瀚大覺新奇,暗想這辦法倒也不壞,不但可以讓大祭師的優良血統傳入蛇王,更可以保證大祭師對蛇王之子百般擁戴保護,避免大祭師和蛇王間的衝突。但這辦法也實在匪夷所思,說道:「但是也得蛇王願意分享自己的妻子才行。」

  大祭師道:「我們蛇族傳統便是如此,歷代蛇王從來也不曾有過異議。而且族中大小事情一向由大祭師定奪,蛇王除了睡女人、生孩子和主持各種儀式之外,也沒太多別的事幹,再說他的女人多得很,每天換也得輪幾個月,又怎會在乎跟人分享?」

  楚瀚點了點頭,心想:「大明皇帝若也這麼大方,宮中就不必宦官充斥了。」忽然想起一事,說道:「如此說來,被苗女捉去的蛇王之子,很可能是你的兒子?」

  大祭師臉色哀傷,緩緩點了點頭,說道:「一般孩子只要看看長相,便知道是蛇王還是大祭師的種。但我和蛇王本是兄弟,面貌一般的英俊秀美,這孩子生得眉清目秀,又在我二人之上,因此誰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誰的種。」

  楚瀚聽他自稱「英俊秀美」,實在忍俊不住,勉強咳嗽了兩聲,遮掩過去,又道:「因此你一定得將他救回來。」大祭師道:「不錯。就算他不是我的兒子,我也得替蛇族找回蛇王的繼承人啊。」

  楚瀚又想起一事,問道:「慢著。蛇王之子,也可能是你大祭師的兒子,不論是誰的兒子,不就是巫王的侄兒?」

  大祭師似乎從未聽過「侄兒」這個字眼,問道:「什麼是侄兒?」楚瀚道:「就是兄弟的兒子。」大祭師扳指計算,想了半天,才道:「你說得沒錯,蛇王之子,就是巫王的侄兒。」楚瀚問道:「她怎能讓自己的侄兒入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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