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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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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事情並未這麼容易了結。楚瀚隱隱感到身後仍有人在追蹤,人數雖不多,武功卻頗為高強。憑著他多年與那蒙面黑衣人百里段交手的經驗,楚瀚立即猜知是百里段帶著數名親信手下,鍥而不捨地追上來了。 楚瀚知道這人很不好對付,便想先除掉他身邊的幫手再說。他回頭去倒盯對頭的梢,發現除了百里段之外,還有五名錦衣衛隨行,武功都不弱。楚瀚在暗中窺探這六人的行動,這夜見到六人在一間客店下榻。百里段仍蒙著面,雖與其它五人同坐,卻只顧小口吃餅,也不喝酒,冷冰冰地坐在當地,悶不出聲。其中一名錦衣衛吃了幾口餅,抬頭說道:「首領,人都已在百裡外了,還追麼?」 百里段輕哼一聲,冷然道:「我此番出來,不取這狗賊的性命,誓不回京!」他語音甚尖,似乎十分年輕。其餘人聽他說得決絕,都不吭聲,其中一個留著鬍子的錦衣衛冷笑了一聲。 百里段冷酷的眼光掃向那人,說道:「許鬍子,怎麼,你有意見?」那錦衣衛許鬍子喝了一口酒,說道:「貴妃娘娘只讓我們查明偽皇子一案,並沒讓我們趕盡殺絕。」百里段道:「事情哪有這麼容易?他在商家渡那一哭,自然是作戲給人看的。哼,其它人個個敷衍塞責,情願被他欺騙,我可不會這麼輕易便放過他!」 另一個錦衣衛道:「這人輕功極高,人又機伶,將我們幾百人操弄於股掌之上,耍得不亦樂乎。我們即使探得他的去向,又如何追得上?」 百里段傲然道:「你們追不上他,我追得上!」 其餘人都不言語了,氣氛冰冷。眾人各自吃完了大餅,喝了酒,自去休息。 楚瀚知道今夜是下手的最好時機,當夜便使動胡家迷香「奪魂香」,分別迷倒了那五名錦衣衛,將他們身上財物兵器全數取走,興致一起,順手將他們身上的衣服也脫光了,扔入屎坑,才揚長離去。 次日清晨,客店一陣混亂,五個漢子赤條條地沖到大堂中,暴跳如雷,大吼大叫,要店家立即賠還被賊人偷去的財物。恰巧這店主乃是宮中大太監尚銘的親戚,勢力也不小,不怕這幾個錦衣衛逞威,忍著笑賠了不是,說了些場面話,每人送了二十兩銀子當作回京盤纏,才將五名錦衣衛給請走。 那百里段冷眼望著手下憤然離去,甚至未曾向他道別,心中恚怒,知道這定是楚瀚搞的鬼。他不敢來動自己,卻使奸計將自己的手下給趕跑了,但他也看出楚瀚這人畢竟不夠心狠手辣;他能將人迷倒脫衣、偷走財物兵器,當然也能輕易將人一刀斬死,但卻留下了五人的性命。百里段眼見楚瀚不肯輕易殺人,暗露微笑,他知道,這便是楚瀚最大的弱點。 楚瀚此時正藏身暗處窺伺百里段的動靜,也沒錯過他眼角的那抹冷笑。楚瀚心中一寒,知道兩人之間的糾葛還沒了結。他在客店掩藏了半日,百里段顯然知道他並未離去,也安坐不動。楚瀚心想自己不能長久跟他在這客店虛耗,決定入夜後便離去。他等天全黑了,確定百里段在屋中熄燈歇息了,才動身往南行去。 楚瀚在黑夜中疾行終夜,直到清晨天光微曙,才找了個荒僻的山坳子睡了半晌,起身後感到肚子餓了,便來到一個市鎮上。他不願讓人記得他的特徵,留下痕跡,便將小影子藏在懷中,出手偷了三個包子,放下幾枚銅錢,再次上路。 楚瀚正要離開市集,忽然心中一動,心想這市鎮人多混雜,或可暫時藏身,便又留下,在舊衣鋪中取了幾件衣物,改扮成一個體型肥胖的商販,在市集中流覽貨物。過不多時,他便聽聞馬蹄聲響,一個黑衣人橫衝直撞地闖入市集,馬蹄踢翻了一整排販賣瓜果蔬菜、米麵魚肉的攤子,踩傷了五六名小販,市集百姓紛紛尖喊驚呼,抱頭逃竄。楚瀚縮在一間茶鋪旁,瞧得清楚,那騎馬者身穿黑衣,蒙著面,正是錦衣衛百里段。 但見他在市集當中勒馬而止,從懷中掏出一面黃銅權杖,喝道:「錦衣衛千戶百里段,奉聖上禦旨,出京追捕要犯。膽敢藏匿犯人者,殺無赦!」 這幾句話一出,一眾喧嘩咒駡的小販商賈立時閉上了嘴,整個市集頓時鴉雀無聲。此地離京城已有數百里,但錦衣衛惡名遠播,一般百姓何敢與之相抗? 百里段向眾人環視一周,又道:「今晨有個左腿略跛的乾瘦少年來到這市鎮,帶著一隻黑貓。見過此人者,速速告知其去向,重重有賞!」又厲聲喝道:「誰知道此人下落,卻隱匿不報者,全家連坐!」 村民紛紛交頭接耳,低聲議論,卻無人出聲答應。楚瀚來到市集時,並未作出跛腿狀,也蓄意將貓藏起,而這市集上來來去去的少年人可多了,他的長相並不特出,也並未跟任何人打過交道,連吃食都是偷來的,之後隨即改變裝扮,更無人能猜知這肥胖商人實際上是個瘦小的少年。 百里段見無人回答,甚是不快,喝道:「村長呢?人在何處,快快出來答話!」一陣喧嚷下,一個學究模樣的老者戰戰兢兢地踅了出來,全身發抖,打躬說道:「千戶大人在上,小人王寶鳴,忝為一村之長,老朽昏昧,實不稱職,謹聽千戶大人吩咐。」 百里段冷笑一聲,說道:「稱不稱職,很快便知道了。我要你率領村中皂隸,守住整個市集,不讓任何人出入,將所有十三歲以上,十八歲以下的少年,一一帶來我面前,讓我過目。快!立即去辦。辦不好,我要了你一條老命!」 村長唯唯諾諾地去了。楚瀚在旁冷眼旁觀,他知道百里段並不蠢,如此大張旗鼓地封村搜人,絕對無法搜出楚瀚本人,但他刻意這麼作,顯是為了引他自動現身。 果不其然,村長將市集上的十多名少年都帶上來後,百里段便讓眾少年一字排開,假意查看他們是否欽犯,隨即抓起一根木棒,如秋風掃落葉般,迅捷無倫地打上一眾少年的左腿,只聽啪啪聲連響,轉眼間十多條腿全數被他打斷。 眾少年全未料到這天外飛來的橫禍,一一摔跌在地,抱著腿慘呼哀號:「我的媽呀!」「痛死我了!」「我的腿,我的腿斷啦!」 楚瀚不禁大怒。他自己幼年曾被人打斷腿,為此吃盡了苦頭,如今腿傷雖已為揚鐘山大夫所治癒,但筋骨仍不時隱隱作痛,還得時時擔心舊疾發作。百里段手段橫暴,隨手便打斷這十多名少年的腿,目的只不過是為了逼他出面!楚瀚握緊拳頭,咬牙忍耐,心中暗暗發誓:「總有一日,我定要讓這心狠手辣的混蛋吃盡苦頭,付出代價!」 他知道自己此時絕對不能出頭,對方狠,自己也得狠,不然只是徒然送了性命,更幫不上這些少年的忙。他硬著心腸站在當地,伸手輕輕安撫藏在懷中的小影子,直到人群散去,才默默潛出城去,徑往南行,一路更不在任何市鎮停留,揀荒僻處行走,直走了十多日。 他原本一心想甩脫百里段,但見識到他殘狠的手段後,卻改變了主意,暗想:「我該當吸引這人不斷跟上,免得他回去京城,對泓兒狠下殺手。此人心地險惡,最好能在哪裡設個陷阱,將他擒殺了。」 此後他每到一地,都留下明顯的痕跡,讓百里段一定能循跡跟上,而又恰恰快他一步,不讓他真的追上自己。楚瀚不斷尋覓下手擒殺對頭的好地點,但始終未曾找到,便一路往南而去。 他生長在北方,雖曾出過幾回遠門辦事,但最遠也只到過江南,從未去過江南以南之地。他一路隻覺氣候日漸熾熱潮濕,走不幾刻便全身大汗淋漓,衣衫濕透。這夜他趕了一夜的路,清晨來到一個市鎮,向人詢問,才知已進入廣西境內,這城鎮叫作桂平,正位於郁江和黔江匯流之處。 他屈指計算,自己連日快奔,應已將百里段甩在身後數百裡外,他要追上,最快也要兩日的時間。眼下時間充裕,自己正好可以在此設下陷阱,等他來鑽,心中籌思:「我要在此地以逸待勞,便得先熟悉這市鎮才行。」 他既決定在此設陷,等待對頭出現,便大搖大擺地來到城中最大的客店,要了間上房,梳洗一番,去客店中的食堂叫了酒菜,向店東閑閑問起左近有些什麼去處。 此地似乎遊客甚多,店東熟極而流利答道:「貴客是外地人吧?桂平左近的名勝可多了。遠些的,要數大藤峽最出奇。大藤峽便在黔江下游十多裡處,地勢奇奧險峻,人稱廣西小三峽。要近些的,城西數裡外有座山,稱為西山,亦稱『思靈山』,號稱『林秀、石奇、泉甘、茶香、佛靈』。貴客要信菩薩,去西山拜佛許願,喝杯清茶,也是不錯的。」 楚瀚問道:「山上林子茂密麼?」店東道:「林子秀麗得緊,卻不怎麼茂密。若要密林,翻過了西山,沿著黔江下遊行去,便進入『靛海』了。」 楚瀚奇道:「什麼是靛海?」店東道:「那是個綿延數百里的巨大樹海。那兒的樹可茂密了,全是參天古木,但本地人一般很少往那兒去。」 楚瀚問道:「卻是為何?」店東道:「因為那兒林子太深,很多人一進去便轉不出來了。林中瘴氣厲害得緊,中者立斃。更可怖的是瘴氣入水,林中的溪水泉水絕對不能飲用,不然立即中瘴而死。」楚瀚問道:「那麼林中更無人居住了?」 店東搖頭道:「也非如此。自古瑤人、畬人、苗人等,都居住在這靛海之中,卻也沒人知道他們是如何在那滿是瘴氣的樹海中討生活。」 楚瀚點了點頭,心生一計,決定要冒一冒險,將百里段引入靛海之中,設陷阱將他困死在林中。 當日上午,楚瀚在城中採辦了線香鮮花素果等,告訴店東:「我想去西山禮佛,傍晚便回。」店東道:「下山的路不好走,大約未申交界,客官便該啟程下山了,才能在天黑前趕回這兒。」 楚瀚點頭道謝,便背著背囊,帶著小影子出發了。他已在暗中採買了繩索和數袋清水,放在背囊中,出城不久,便將線香鮮花素果全數供在路邊的一座土地廟中,沿著黔江而下,不多時便來到了店東所說的「靛海」邊緣。 楚瀚抬頭望向面前黑森森的一片老林,在林外勘探了一會,才吸了一口氣,抱起小影子,跨入林中。剛入林時,景觀便如一般的林子,綠意盎然,生機蓬勃,松鼠雀鳥游走盤旋於枝幹之間。但愈是深入,景觀便愈是奇特;楚瀚留意到身周大樹的樹齡,從林子邊緣的數十年,迅速增加至數百年;再深入半裡,放眼全是十多人才能環抱的千年古木,抬頭見不著樹頂,高不可測。最奇的是每株樹的樹根都龐大已極,突出地面的樹根便有一兩人高,一般人想攀上巨根摸到樹幹,都非易事。腳下原本清晰可見的硬泥土地,此時已鋪上了千百年來跌落的層積枯葉,其厚盈尺,鬆軟如氈,落足無聲。遠處隱約傳來時有時無的滴水聲,此林顯然極為潮濕,沒走幾步便能見到一窪淺池苔泊,但都是色呈深黑的止水,更無流動,只偶爾聽聞草刃上的露珠落入死水時所發出的輕微滴答聲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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