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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這一日輪到楚瀚照顧嬰兒,他正逗著嬰兒玩時,忽聽得輕盈的腳步聲走入堆積黃豆的倉庫。他從版壁的縫隙望出去,卻見來者是兩女,一個是紀娘娘,另一個卻非張敏的親信宮女秋華或許蓉,而是個不相識的大眼女娃,約莫十二三歲年紀,身著低等丫鬟裝扮。紀娘娘伸手輕敲版壁,楚瀚連忙打開暗門,讓兩女進來。

  那丫鬟見到楚瀚懷中的嬰兒,大眼睛立即亮了起來,露出驚喜的笑容,上前開開心心地逗弄起嬰兒來。楚瀚不知這丫鬟是誰,甚是驚疑,向紀娘娘望去。紀娘娘道:「楚小公公,這位是吳皇后的貼身侍女沈燑蓮。」

  那丫鬟沈燑蓮抬頭對他一笑,說道:「娘娘聽說了大好消息,特遣我來探望小主子,送些奶品過來。」打開手中包袱,裡面一罐罐都是奶膏奶漿之類。

  楚瀚心想:「原來這丫鬟竟是吳廢後身邊的人。吳廢後和萬貴妃乃是死對頭,難怪如此關心。」又想:「娘娘卻為何主動將此事透露給吳廢後知道?那不是危險得緊麼?」但見紀女官神色平靜沉穩,似乎一切都在她的計畫之中。

  沈燑蓮問娘娘道:「我家娘娘請問娘娘,小主子叫什麼名字?」

  紀娘娘似乎早已決定了,說道:「我喚他泓兒。三點水,弘揚的弘。」沈燑蓮笑道:「泓兒,泓兒,這名兒好!」她又逗弄了嬰兒一會兒,才留下奶品,和紀娘娘一起離去,離去前笑嘻嘻地對楚瀚道:「娘娘說,改日她要親自來探望孩子呢。」

  果然過不幾日,廢後吳氏便在沈燑蓮的陪伴下親自來了。吳氏身形高瘦,氣度雍容華貴,也不過二十來歲年紀。楚瀚向她跪下磕頭請安,吳氏只淡淡地擺手道:「我是受貶負罪之身,楚公公何須多禮?」

  她從楚瀚手中接過孩子,滄桑的臉上露出又憐又愛的笑容,將嬰兒溫暖的身子緊緊摟在胸前,親吻不止,贊道:「好漂亮的娃兒!寬額大耳,白白淨淨,准是個有福氣的孩子。」說著說著忍不住潸然淚下。

  楚瀚和沈燑蓮在旁看著,不禁對望一眼,哀然無言。他們年紀雖小,卻已看多了宮中的悲歡離合,殘酷爭鬥。他們眼見吳後被廢後處境悲涼,淒慘絕望,心中都為她感到難受。

  吳廢後住在西內,離安樂堂不遠,此後便常常帶著丫環沈燑蓮走過金鼇玉蝀橋,到水井曲道來探望嬰兒,每回都抱著嬰兒不肯放手,顯然對這孩子發自內心疼愛。

  楚瀚看在眼中,不禁想道:「這孩子貴為皇帝長子,原該受封太子,正居東宮,享受無上尊榮寵愛才是,然而卻不得不藏在陰暗的倉庫夾壁之中,躲躲掩掩,生怕被人發現,寧不可悲!」轉念又想:「他雖沒有名位尊榮,卻受到親生母親、吳皇后和許許多多宮女宦官的盡心疼愛,又何嘗不是福氣?更何況大夥兒疼愛他,不是因為他是皇子,也不是因為伺候好他能得到皇帝的誇讚賞賜,而只是單純的因為他是個應當受人疼愛的嬰兒,這可是更加難得的了。」

  後來楚瀚找著機會,向肚中頗有墨水的小麥子請問,才知道「泓」字形容水淵深無底,而自己名字中的「瀚」字則形容水廣大無邊。他甚覺驚喜,感到泓兒這名字極好,與自己的名字「瀚」字似乎隱隱相配,對泓兒益發疼愛關懷,此後生活的重心便全放在這嬰兒身上。

  幾個月過去了,照顧嬰兒的宮女宦官和紀娘娘、吳廢後等都極為謹慎小心,不曾走漏半點風聲。楚瀚探知萬貴妃那兒再無動靜,才漸漸放下心來。

  他心中記掛著那夜來搜尋泓兒的蒙面錦衣衛,生怕他再次來下殺手,便去錦衣衛中打探,但卻沒有人知道那蒙面人是誰,叫什麼名字,從何而來。楚瀚大覺古怪:「錦衣衛號稱皇帝親軍,編制嚴謹,怎麼可能憑空冒出一個人來?」

  他一時探查不出結果,而那蒙面人又再也未曾出現,只好暫且將此事放在一邊。

  ***

  這夜正是元宵夜,梁芳和其它大太監結伴出宮飲酒作樂去了,當夜輪到張敏看護泓兒,楚瀚獨自在宮中悶得慌,便決定出去走走。他換上便服,帶著小影子潛出宮外,在街頭閑晃。這夜京城城門大開,金吾不禁,通宵達旦,讓小民盡興宴飲玩樂。街上掛滿了五顏六色的燈籠,形狀爭奇鬥豔,處處歌舞昇平,遊人摩肩接踵,好不熱鬧。到得戌時,東門外開始放起煙花,楚瀚嫌街上人擠,便施展輕飛技躍上一座寶塔,獨自抱膝坐在屋簷上觀看煙花。小影子不愛煙花的巨響和刺鼻的煙硝味兒,逕自溜下寶塔,跟別的野貓聚會去。

  楚瀚叫了小影子幾次都沒回來,便索罷了。他抬頭望向滿天的火樹銀花,又望向地上洶湧的人潮,只見萬頭攢動,心中忽然感到一陣難言的寂寥孤獨。煙花結束後,人潮漸散,他心頭忽然想起另一個孤獨的人兒,不知如何竟極想見見她,便跟她坐著說幾句話也好。

  他下了寶塔,信步來到榮家班大院的後門外,問一個守門的老婦道:「婆婆,請問紅倌在麼?」老婦答道:「紅倌出戲去了。今兒元宵,他們唱完總要去喝上幾圈。請問小兄弟是哪位?」

  楚瀚搖了搖頭,說道:「我改日再來便是。」逕自走開,來到榮家班大院後的小溪旁,望著天上點點繁星,耐心等候。一直到了丑時過後,才聽見紅倌才和班中其它戲子一道回來,一群人嬉笑打鬧,口齒不清,顯然都喝得醉醺醺地。

  楚瀚已從窗口躍入紅倌房中,坐在她的梳粧檯旁等候,見到她跌跌撞撞地上樓進屋,便輕聲喚道:「紅倌!」

  紅倌就著月光見到他,微微一呆,認出他來,笑道:「原來是楚小公公,稀客,稀客!你怎麼來啦?」

  楚瀚臉上一紅,說道:「我來看看你,這就走了。」紅倌一笑,拉住他道:「別走。你是來看我的,怎不坐坐才走?」楚瀚聞言道訕訕地留下了。

  紅倌點起燈,逕自在梳粧檯前坐下,見到臺上放著一杯濃茶,猶自冒煙,知道是楚瀚為自己準備的,心中一暖,端起喝了,略略清醒了些。她對著鏡子開始卸妝,眼光瞄著鏡中的楚瀚,口中說道:「嬤嬤有沒有好好招呼你?餓麼?」

  楚瀚坐在床邊,睜著黑亮的眼睛凝望著紅倌,搖搖頭,說道:「我是自己闖進來的,沒讓人知道。」

  紅倌問道:「今兒宮中放假,你獨自出來玩耍?」楚瀚道:「我想起你,出宮來看看你如何了。」

  紅倌望著鏡子,拆下頭上束髮,抹去臉上脂粉,眼睫下垂,低聲道:「還不是老樣子?」

  楚瀚道:「我擔心你得緊。」紅倌撇嘴道:「擔心什麼?我唱戲可唱得開心了。」楚瀚歎了口氣,他知道她近來愈來愈有名氣,日日受到那幫權貴子弟的包圍糾纏,不堪其擾。她心高氣傲,不屑周旋於那幫子弟之間,已得罪了不少人。當下低聲道:「我掛心 你,因為聽宮中的公公們說,有好幾個大官和公公的子弟們都在詢問你的身價。」

  紅倌雙眉豎起,哼了一聲,說道:「身價身價,他們以為自己有幾個臭錢,就什麼都買得到!不要臉!那等無賴子弟,就愛跟男旦廝混!你可知道臧家班的臧清倌一夜要多少錢?」楚瀚搖頭表示不知。紅倌伸出兩根手指,說道:「臧清倌的一夜要兩百兩銀子!比珠繡巷多嬌閣的頭牌花娘方豔豔還要貴上足足兩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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