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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第二十章 藏匿幼主

  楚瀚回到御用監自己的住處時,已是四更時分。他見到手下小凳子趴在臥房外的桌上打盹兒,一張圓臉靠在胖胖的手臂上,口水沾濕了一片衣袖。黑貓小影子縮在他的懷中,也睡得香甜。

  楚瀚微微一呆,他不想讓小凳子知道自己這麼晚才回來,便先悄聲入房,假作開門出來,問道:「小凳子,你在這兒作什麼?」

  小凳子名叫鄧原,是個十二歲的少年,比楚瀚還要小上幾歲,一張大臉圓圓平平,酷似板凳面兒,因此得了個「小凳子」的渾號。他生性憨厚老實,但辦事極為認真,交代他什麼事情,一定全心全意辦好,從不推辭叫難。他和小麥子兩人都是和楚瀚同日淨身的一批小宦官,入宮後小麥子跟楚瀚一起被派到御用監,小凳子則被派到惜薪司去,在那裡幹了幾年雜務。楚瀚升任御用監右監丞後,便將兩人都調來自己手下辦事,是他此時最忠心能幹的兩個手下。

  這時小凳子一驚醒來,趕緊站起身,小影子滿不情願地跳了開去。小凳子揉著眼睛道:「楚公公!早些馬公公抱了一個宮女過來,傷得很重,我給敷了藥,放在外間床上,仍昏迷不醒。」

  楚瀚這才記起自己讓馬源將萬貴妃的宮女碧心送來之事,點點頭,說道:「我知道了,你早些去休息吧。」

  小凳子低聲問道:「楚公公,那宮女該如何處置?」

  楚瀚當時一念不忍,出手救了碧心的命,一時也想不出該如何處置她,說道:「萬貴妃命人打死了她,我看著可憐,才讓馬公公悄悄將她救了出來。我們得小心將她藏起,別讓人發現了。等她養好了傷,或許讓她改名換姓,送去安樂堂或浣衣局避避風頭,之後再說吧。」小凳子答應了。楚瀚便讓他快去睡覺,自己也回入房中,關上了房門。

  他掛念著嬰兒,心想自己得趕緊去看看張敏和嬰兒如何了,心中一動:「就怕嬰兒餓了,哭起來可麻煩。」他也不知能喂什麼給嬰兒吃,手邊又不可能有奶水,四下一望,隨手拿了一盒外臣進獻給梁芳的軟糖,一罐蜜粉,塞入懷中,便又出門去了。

  他小心翼翼地趕回水井曲道的角屋,此時錦衣衛已然離去,他確定四下無人,才偷偷入屋,來到堆積黃豆的倉房,輕輕敲了敲牆壁,低聲道:「張公公,是我楚瀚。」

  張敏開了門,楚瀚矮身鑽入,張敏將手指豎在口前,示意別出聲。楚瀚借著透過板壁縫隙射進來的曙光,但見嬰兒窩在張敏懷中,沉沉睡著,雙眼緊閉,神色極為安詳。張敏低頭望著嬰兒,臉上滿是溫柔的神色,四下寂靜,兩人一齊望著嬰兒好一會兒,心中都感到一片異樣的平安滿足。

  過了一會兒,嬰兒動了一下,側過頭,張開小嘴想要吸吮。張敏皺眉道:「這時節,可不能送回去給他娘餵奶。這可怎麼是好?」

  楚瀚從懷中取出軟糖和蜜粉,說道:「不知嬰兒吃不吃這個?」

  張敏自幼淨身入宮,也沒有育兒經驗,說道:「不如試試?」便用手沾了蜜粉,喂入嬰兒口中,嬰兒張口吸吮,吃了下去。張敏和楚瀚心頭都是一喜,忍不住相視一笑。

  張敏沾著密糖哺喂嬰兒,喂了一陣,嬰兒吃飽了,便閉口不再吃了。張敏輕輕搖著嬰兒,讓他入睡,轉頭望向屋外,問道:「天亮了麼?」楚瀚道:「寅時快過了。」張敏道:「我得回去昭德宮覆命了。外面那些人如何?」

  楚瀚將錦衣衛去亂葬場挖掘、自己引他們追趕、逃出宮去、甩開追兵的前後說了。張敏聽了楚瀚的敘述,不禁皺眉說道:「我若回去說嬰兒已經解決了,他們要再去挖,挖不到嬰兒屍體,卻又如何?我可不想被打入詔獄!」說著不由得身子一顫。

  楚瀚聽他提起「詔獄」,也不禁頗為忌憚。他入宮已久,知道錦衣衛乃是皇帝直屬的內廷親軍,負責保護皇帝的安危及調查偵緝皇帝交辦的案件,有權逮捕疑犯,加以審問用刑,甚至設有自己的法庭和監獄。由於錦衣衛承辦的案件乃由皇帝親自下詔偵查,因此被稱為「詔獄」。錦衣衛的權力淩駕於正規的三法司之上,不受任何機構管轄,其無法無天、可怖可畏處與東廠可謂不相上下。相對于東廠,錦衣衛指揮使乃是外官,東廠則一般由司禮監的秉筆太監擔任提督,更加受到皇帝的信任。這兩個機構互相依恃,關係密切,東廠中的屬官和隸役大多由錦衣衛中選任。眼下皇帝懶散庸懦,從未親身指揮錦衣衛,錦衣衛實際上是操縱在萬貴妃手中。張敏自然知道其中厲害,自己違抗貴妃旨意,若被錦衣衛捉個正著,下詔獄、受酷刑自是免不了的。

  楚瀚想了想,說道:「張公公但說不妨。那幾個跟你去墳場的錦衣衛口稱親眼看見嬰兒被埋,絕對不會改口。過了半夜,野狗早將什麼都挖出來吃了,死無對證。」

  張敏點點頭,歎了口氣,說道:「我反正拚著一死,也顧不了那麼多了。我去後,這兒就靠你了。」

  楚瀚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張公公別擔心,好人不會那麼容易便死的。」張敏微微苦笑,出門去了。

  楚瀚獨自在黑暗中抱著嬰兒,四下一片寂靜平和,忽聽懷中發出一陣呼嚕呼嚕的聲響。楚瀚一呆,輕輕將嬰兒放下,解開繈褓,果然見到嬰兒解了大便。他哪裡知道該如何處理,慌忙伸手在懷中亂掏,掏出一張手帕,胡亂替嬰兒擦乾淨了,又用繈褓將嬰兒包了起來,心中打定主意:「下回來,得多帶上幾條棉布充當尿布。」

  嬰兒解完大便後,肚子又餓了,張開小嘴不斷想吸吮。楚瀚學著張敏的樣,用手指沾蜜粉喂了他一些,嬰兒便又沉沉睡去。楚瀚望著嬰兒紫紅色的小臉,緊閉的雙眼,安穩的神情,心中忽然感到一股奇異的平靜,覺得能懷抱一個柔弱溫暖的初生嬰兒,真是世間最美好、最神奇的事情。

  他傾聽著屋外破曉時分的清脆鳥囀,感受著懷中溫暖的小生命,頓覺人生實是不可思議;他照顧紀娘娘數月,直到她臨盆產子,期間從未想過嬰兒生出來後,會是如何的情景。昨夜情勢瞬息萬變,他一心搶救嬰兒性命,直到此刻安定下來,他才意識到保住這嬰兒的性命,對他來說居然如此重要。至於這嬰兒乃是當今皇帝的唯一子息,甚至可能是未來的皇帝,這些念頭他卻連想都沒有想過。

  ***

  次日中午,張敏偷偷回到水井曲道,滿面喜色,對楚瀚道:「主子沒起疑。我們輪流照顧小主子,等鋒頭過後再想辦法。」

  於是兩人悄悄找了各自最信任的兩個宮女秋華和許蓉,兩個宦官小凳子和小麥子,輪流來此喂哺嬰兒。這孩子在一眾一輩子不能生育、從未保抱過嬰兒的善心宦官,和一輩子沒機會生育、渴望滿足母性的寂寞宮女照拂下,就此存活了下來。萬貴妃大約是聽了錦衣衛模棱兩可的報告,心中仍不信嬰兒已死,不斷派人來安樂堂左近探伺,但眾人將消息瞞得滴水不漏,萬貴妃派出的探子一無所得。數月之後,便未再派人出來窺查。

  此後楚瀚每隔數日便來看護嬰兒,對於餵奶水、換尿布、包繈褓、哄睡覺,早是一把能手,駕輕就熟。這嬰兒也似乎特別喜歡他,別人哄不來時,只要楚瀚一抱起,他便停下不哭,沉沉睡去,臉上露出滿足的神情。小凳子和小麥子都笑道:「這嬰兒跟楚公公有緣,把你認作親人啦。」

  楚瀚心中疼愛這嬰兒,往往抱著嬰兒不肯放手,即使不是輪到他照顧嬰兒,也不時跑來看他一看,抱他一抱,親親他的小臉。躲在這狹窄的夾壁中逗弄嬰兒,已成了他每日最快樂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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