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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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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瀚領命而去,當夜便裝扮成個小商販,收拾包裹,獨自騎了快馬出京,來到大運河口。他將馬匹寄託在驛站,上官船經大運河南行,一路來到長江;換了船,又沿著長江西上,往武漢航去。他雖從未到過這麼遠的地方,但自幼顛沛流離,自不害怕獨來獨往,加上身上帶著梁芳給的充裕旅費,而且只需出示一張宮中印發的「行通狀」,隨時可以在驛站吃喝住宿,行路投宿都不是問題,這一路行走得甚是愜意。 不一日,他乘官船來到九江府,一問驛站的驛卒,得知離武漢只有兩日路程,便想該是藏身匿跡的時候了。其實他老早發現有人尾隨在後,想來梁芳對自己並不放心,派了人出來跟蹤監視。他一路上乖乖地在驛站落腳,行路不疾不緩,讓身後那人跟得十分輕鬆。楚瀚不擔心有人跟蹤,卻擔心在刺探消息時露出形跡,便在九江府悄悄換了裝扮,舍了船,買了馬,往南疾馳一百里,再次改換裝扮,又換了馬,緩緩騎入武漢城。這麼一兜一轉,登時將身後跟蹤的人甩脫了。 武漢乃是漢中水陸交通的樞紐,市面繁華,號稱四大名鎮之一。楚瀚在武漢城中繞了一圈,但見江上千帆航行,街上車水馬龍,各種商品貨物琳琅滿目,各式商鋪食肆交錯林立,果真熱鬧非凡。 楚瀚找了間不起眼的客店住下,心中盤算,他難得出京一趟,而梁芳給的差使又沒有一定得回報的期限,不如便在這武漢城中玩上一玩兒,逍遙一番,有何不可?他年輕好玩,身上又不乏銀兩,便略作改裝,獨自到街上逛去。楚瀚出身寒苦,即使看慣了宮中的錦衣玉食,仍自奉樸素儉約,不喜花費。他到歸元寺旁的小街上吃了武漢出名的石頭餅、紅燒蹄,又去武大門外吃了紅油乾麵、雞汁煎包和油炸豆腐等小食,吃得飽呼呼地,便打算回客店休息了。經過一家酒鋪時,見酒招上寫著「天成糟坊特製」數字,他想起宮中的許多公公們對「漢汾」情有獨鍾,往往特別指定要武漢天成糟坊所釀的漢汾。佌不喜飲酒,但耐不住心中好奇,便走了進去。 酒館中好生熱鬧,總有十來桌,六七十個酒客。他見到好幾桌的酒客都以青布包頭,捉對兒吆喝招呼、猜枚賭酒,看來彼此都是相識的。楚瀚找了個角落的座頭坐下了,叫了一壺天成汾酒,自斟自酌。 但聽隔壁座的一個鬍子漢子舉杯敬酒,說道:「老弟難得來一趟武漢,哥哥招待不周,還請多多擔待!」對座一個青年漢子回敬道:「大哥說哪裡話來?你對我甲武壇弟兄盛情招待,兄弟們感激不盡。」鬍子漢子道:「同是青幫兄弟,還分什麼彼此!哥哥雖在總壇幹得久些,但地方上的事情,全要靠兄弟們撐持,功勞不可謂不大。來來!這漢汾在我們武漢可是出了名的,兄弟們多喝一杯!」 楚瀚聽他們言語,心想:「聽來這些都是什麼青幫中人。青幫又是什麼東西?」但聽那青年漢子問道:「請問大哥,兄弟來到武漢,可有什麼人物應當拜見?」鬍子漢子說了幾個當地的武師鏢頭、成名豪傑,最後說道:「然而不瞞老弟,人都說武漢有一武一文兩大奇人,不可不見。那一武,自然便是咱們成幫主了。成幫主年紀輕輕,但武功高強,英雄豪邁,豁達大度,江湖中人聽見他的名頭,無不豎起大拇指,稱一聲『好英雄,真豪傑』!」青年漢子道:「幫主英雄過人,自然稱得上是奇人了。那麼另一位呢?」 鬍子漢子道:「另一位是個文人。他是個從朝廷貶下來的大官,姓謝名遷,聽說乃是當朝狀元,因跟朝中公公們過不去,才被貶來了這兒作個小小的縣官。這人滿肚子的文章,我們粗人是不懂的。但本地人都說,讀書人若不識得謝狀元,那可真是白活了。」 楚瀚聽他吹噓自己幫主有多麼了不得,不禁有些好笑,但聽他提起謝遷,正是自己要找的人,當即留上了心。他繼續傾聽那夥人的談話,卻聽那鬍子漢子又說了不少謝遷不畏權貴、秉公辦案的事蹟,言下甚是欽服,其它漢子也齊聲稱讚謝公是個難得的清官好官。楚瀚不料一群幫派中的粗豪漢子,竟也對謝遷這一介文人如此尊敬,想來這謝遷確是個十分特出的人物。 之後這夥人又談了些幫中事務,楚瀚聽出青幫是個包辦河運的幫會,總壇便設在武漢。青幫成幫主年紀輕輕便坐上了幫主大位,武功了得,才智過人,統領屬下數萬幫眾,無人不服,將幫務整頓得蒸蒸日上。楚瀚心想:「聽來這成幫主似乎也確實有些本領,不只是這些人自吹自擂而已。」 次日,楚瀚打探到了謝遷府邸所在。當晚過了子夜,他悄悄潛入謝府,暗中觀察。縣官職位不高,謝遷又是受貶而來,住處不過是間一廳兩進的屋子,年久失修,十分破敗。楚瀚在屋中繞了一圈,來到書房之外,見到一個容貌俊偉的青年正與一個道士下棋。楚瀚心想:「這青年想必就是謝遷了。原來他年紀還這麼輕。」 但見謝遷神情淡定,和那道士默然對弈,有時思考良久,才下一子。一個僕人候在門外,不斷搓手踱步,唉聲歎氣,似乎極為焦慮,又不敢放肆打擾。 過了許久,那僕人終於鼓起勇氣,伸手輕輕敲了敲門,低聲稟道:「啟稟大人,萬老爺的人在外面等了很久啦。」 謝遷皺起眉頭,輕輕哼了一聲,說道:「我不是要你趕他走麼?去,去!莫再來擾我下棋。」僕人道:「是,是。但是萬老爺差他送來的那許多事物……」 謝遷打斷他的話頭,提高聲音說道:「通通送了回去!一件也別給我留下!」僕人聽他語氣決絕,這才愁眉苦臉地去了。 道士抬眼問道:「可是那自稱與萬家有遠親的萬宗山?」謝遷道:「可不是!此人無賴,因著姓萬,便自稱與京城萬娘娘攀上了關係,在縣裡作威作福。他兒子打傷了人,我判他入獄,萬老兒不依,一定要我放人。第一回老兒帶了一群打手來圍住衙門,給我一頓話罵得抱頭竄竄而去。第二回帶了京城來的一個什麼京官,向我軟逼硬求,百般勸喻,我幾句話也將那人說得面紅耳赤,訕訕地回去了。這次差人送來重禮,想是打算賄賂我來了。」 那道士聽了,哈哈大笑,說道:「謝公侃侃善言,天下聞名,誰能不被謝公說倒?這幫小人逼之以武,動之以情,誘之以利,當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謝遷也笑了,說道:「我倒要看看他們還有什麼花樣。我謝遷讀聖賢書,以君子自許,還能怕了這群宵小不成?」 道士神色卻有些憂慮,說道:「謝公需聽貧道一言。所謂君子不與小人爭,這姓萬的若在京城中真有靠山,事情可不易善了。謝公今日已受讒謫居,不好再生事端。」 謝遷輕歎一聲,說道:「謫居便謫居,我早已死了這條心,不期望有回去廟堂的一日。我如今只能盡心作好我本分中事。若連縣官都幹不好,就算回去京城,又能如何?還不是得終日見那些小人的嘴臉,與那群小人虛與委蛇?」道士歎了口氣,便不再說,兩人繼續下棋,直至夜深。 此後數日,楚瀚每夜都來觀察偷聽謝遷的言行舉止,心中對這人愈來愈敬佩。謝遷不但善於辯說,所說皆能服人,而且他在別人見不到之時,亦是個光明磊落的君子。楚瀚一生中接觸過的人,不是乞丐小偷,就是宦官宮女,哪裡見過如此有膽識、有風骨的讀書人?不禁好生欽慕,暗想:「這人有德有才,皇帝不用他,卻任用萬貴妃那幾個草包兄弟,豈不是大大地浪費了人才?」心中也不禁擔憂,這麼一個硬骨頭的君子,梁芳顧忌他並非過慮,要自己「解決」他也不是空話一句。要不就是派人來毒殺,要不就是構陷誣指;將他打入廠獄,關上幾年,讓他自動瘐死獄中。楚瀚暗暗尋思:「我卻該如何,才能保住此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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