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武俠小說 > 神偷天下 | 上頁 下頁


  楚瀚沒料到她會說出這麼一句話來,霎時滿臉通紅,低下頭道:「說得也是。我啥都沒有,還是個跛子,憑什麼娶你?」

  胡鶯卻笑得更開心了,湊上前來,伸手握住他的手,說道:「楚瀚哥哥,你趕快去,爹爹那麼看重你,說不定真會答應你呢,那我就可以逃過一劫啦!」

  楚瀚望著她猶自掛著淚珠的笑靨,心中不禁猶豫,「鶯妹妹是舅舅的掌上明珠,人也出落得清秀整齊,伶俐能幹。我不過是個一無所有,寄人籬下的小跛子,確實憑什麼娶她?豈不是更加誤了她的終身?」但想到她的困境全是自己一手造成,無論如何也得硬著頭皮去試試,當下點了點頭,說道:「好,我這就去。」

  於是年方十一的小夥子便整整衣衫,撐著拐杖,去向舅舅求親。他來到胡星夜的書房外,說道:「舅舅,楚瀚求見。」

  房中胡星夜的聲音道:「進來。」

  楚瀚推門入房,見胡星夜坐在書桌之後,抱著雙臂,神色嚴肅,顯然正想著心事,幼子胡鷗苦著臉坐在一旁,正持筆臨帖。楚瀚取回的紫霞龍目水晶便放在胡星夜身後的書櫃之上,乍看似乎隨隨便便地放置著,楚瀚卻看出胡星夜已在水晶周圍設下了七八種陷阱機關,防止他人盜取。胡星夜顯然仍對上官家和柳家的人心存忌憚,料想他們會設法來取此物,因此早有防備。

  楚瀚來到胡星夜身前,先跪下磕了三個頭。胡星夜見他如此,微微皺眉,說道:「我不是不准你離開房間麼?這是幹什麼了?快起來!」

  楚瀚又磕了兩個頭,才掙扎著站起身,說道:「舅父在上,小甥有一事相求。」胡星夜道:「什麼事?」

  楚瀚道:「我想娶鶯妹妹為妻,請舅父准許。」

  胡星夜凝望著他,明白他已知道上官婆婆提出的交換條件。他暗暗贊許這孩子的聰明深沉,一時沒有回答,沉吟良久,臉色十分複雜,顯然在犧牲女兒和犧牲愛徒之間,委實難以取捨。他權衡輕重得失,最後還是選擇犧牲女兒,便微微搖頭,口中說道:「你既無聘禮,又無家業,叫我如何放心將女兒嫁給你?」

  楚瀚望著胡星夜,知道他意在保住自己,心中極為感動,說道:「如果舅舅不讓我娶鶯妹妹,我就跪在這兒不起來!」

  胡星夜眼神嚴厲,低喝道:「不准跪!」

  胡鷗在旁聽著,顯然並不明白父親的用心,以及這場求婚背後的暗潮洶湧,放下筆,插口嗤笑道:「不自量力的小子,竟然妄想娶我妹妹!人家上官家可是送了三頭牛、十頭羊、五對銀燭臺作為聘禮,才敢開口向父親求親。你卻帶了什麼來了?你多年來吃我家的,住我家的,用我家的,這筆債可沒還清呢,竟然想把我們家的小姐娶了去?」

  楚瀚不去理會胡鷗的冷嘲熱諷,只望著胡星夜,說道:「舅舅,我確實什麼都沒有,我只不願意見到鶯妹妹哭泣,不願意見她嫁給一個她瞧不起的人!」

  胡星夜聽了,不禁全身一震。楚瀚這話點明了他洗手的初衷,自己既已下定決心脫離偷盜之業,又怎能將女兒推回火窟?

  胡鷗在旁插口道:「她若是嫁給了你,那才要叫人瞧不起呢!」

  胡星夜抱緊了手臂,閉上眼睛,眉頭緊皺,陷入沉思,似乎並未聽見兒子話語。楚瀚直望著胡星夜,又道:「舅舅,我們胡家雖只是農家,但誠實勤奮,家世清白。舅舅若是不顧女兒的幸福,硬要攀上官家的這門親,卻要別人往後如何看得起胡家?」

  胡鷗聽他言語侮辱家門,忍不住站起身來,大聲道:「你將我們胡家當成什麼了?難道我們還須去攀上官家的親?我們胡家可是官宦世家,我曾爺爺為官六十年,曆事六朝皇帝,你道我們是一般低三下四的農家麼?」

  胡星夜陡然睜開眼,轉頭對胡鷗怒目而視,喝道:「住口!」胡鷗見父親面色嚴峻,知道自己說溜了口,趕緊閉上嘴,坐回椅中,低下頭去,乖乖地繼續臨帖。

  楚瀚卻不由得一呆。他來到胡家四年,從未聽聞胡家竟是官宦世家,一向只道胡家節儉樸素,安于務農,此時聽胡鷗吹噓祖上曾作過大官,不由得有些將信將疑。此時胡星夜站起身,走上前來,臉上怒意已退,只剩下一片無可奈何的妥協。他緩緩說道:「這事兒,我再想一想。你先回房去吧。」

  楚瀚點點頭,撐著拐杖,離開了書房。

  ***

  當天晚上,夜深人靜後,胡星夜來到楚瀚房中,肥胖的身軀在床邊坐下了,一張圓臉滿是疲乏之色。楚瀚原本無法入睡,聽舅舅進房,便抱著膝蓋坐在床上,等他開口。

  胡星夜靜了很久,才道:「瀚兒,你來向我求親,我很承你的情。」

  楚瀚微微搖頭,說道:「是我對不起舅舅。我不能讓鶯妹妹因為我而吃一輩子的苦。」胡星夜沒有接口,顯然仍舊遲疑不決。

  楚瀚望著胡星夜,忍不住問道:「舅舅,三哥剛才說他曾爺爺是當官的,可是真的?」

  胡星夜點了點頭,說道:「鷗兒說得沒錯,我們胡家祖上確實是官宦之家。我的祖父胡熒,曾是極受成祖永樂帝信任的臣子。你知道靖難之變麼?」

  楚瀚是來到胡家後才開始讀書識字,對本朝史事所知不多,便搖了搖頭。胡星夜便說了燕王朱棣發起靖難之變,從侄兒建文帝手中奪走江山,建文帝逃難離開南京,從此不知所蹤的這段史事。

  胡星夜續道:「先帝對先祖極為信任,曾委派先祖秘密尋訪建庶人的下落。先祖遍行天下州郡鄉邑,出外遊走了十四年的時間,從江浙湖湘以至大江南北、名山勝川,幾乎沒有先祖沒到過的地方。」

  他抬頭望向窗外夜色,又道:「先祖原也不過是個埋首學問、求取功名的讀書人,但他在外行走這許多年,見識到的人情世故,絕非一般科舉出身的官場中人可比。其中最大的一件,就是他得遇異人,學會了高深的武功。」

  楚瀚點了點頭,自己在胡家所學的特異飛技,想來便是胡老爺爺在外遊歷時所學得的武功之一。

  胡星夜頓了頓,又道:「其次便是他的江湖歷練了。先祖仗著高深武功和豐富的江湖閱歷,行事謹慎,深自收斂,才能在官場中逢凶化吉,曆事六朝皇帝,榮寵不衰,而且延年益壽,直活到八十九歲高齡才仙逝。他高瞻遠矚,很早便將胡家的一支遷到京城之外的小村安居。他的原意本想讓胡家世世代代侍奉皇帝,替皇帝處理一些不方便交代大臣處理的私事,如打聽民情、刺探隱密、觀察邊疆大臣的操行等等。沒料到成祖晚年信任宦官,設了東廠替他辦事,漸漸的,我們胡家就被冷落了。」

  楚瀚問道:「那柳家和上官家呢?」

  胡星夜神色有些複雜,說道:「這兩家,是成祖皇帝貼身侍衛的後代。他們也曾替成祖辦了不少秘密任務,但大多是探取寶物、羅織罪狀、殺人滅口一類的勾當,後來這類的任務少了,他們便專以取物為業。」楚瀚點了點頭。

  胡星夜靜默一陣,才歎道:「這些祖上的事情,都是過去的事了。如今提起也沒什麼意思,你不必放在心上。」

  楚瀚與他相處數年,早聽出他口氣中的掩飾意味,心想:「胡家祖上和皇帝的關係不尋常,今日的關係也同樣不尋常,因此舅舅才特別謹慎,從不提起。」

  他這時尚不覺得這有什麼緊要,便也不多問,改變話題,問道:「那麼鶯妹妹的事,舅舅如何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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