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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服難師太聽了,驀地低眉合什,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八角亭內外,驀地一片沉寂。

  此時,服難師太與太叔梵離四目交投,雖然無語,卻也似已吐出千言萬語。

  在這瞬息間,馬小雄陡地想起了老太叔曾經提及過的一段陳年舊事。

  當時,老太叔這樣說道:「……當年,我也在龍虎山之上,只是給老相好易了容,喬了裝,又約法十三章,這樣不可以,那樣也不可以,其中最最不可以的,便是跳上擂臺大展身手……」

  想太叔梵離在四十年前,正值黃金歲月,無論名氣、武功,以至在武林中的身份,都是如日方中,驚世之雄,能與他平起平坐之高手,不出五人。在那個時候,能夠成為如此人物的「老相好」,自然也不會是一般庸脂俗粉……

  再者,「老相好」者,必然彼此心意互通。

  服難師太好茶,武林中人盡皆知。馬小雄雖然不知,但聽她與老太叔吟茶詩,已知道她在茶道這一方面大有研究。

  老太叔不但喝茶,對茶詩之道竟能跟服難師太對答如流,這就絕不尋常了。

  這一關節,馬小雄既已看出,貧僧和尚、柳生衙又焉能瞧不出來。

  貧僧和尚,既是出家之人,也似乎是局外人,但服難師太偏偏把他邀至此間,卻又是所為何事?

  貧僧和尚性子沉穩,並不催促。

  太叔梵離近年瘋瘋癲癲,甚至連自己的名字也忘掉,但在這瘋瘋癲癲之中,卻又似乎有很多陳年舊事,記憶猶新。

  數十年前念過的茶詩,竟能隨口而出,半字不差,久已不曾施展的「天工禦劍大魔道」,一經施展,劍法依然光芒萬丈,令人驚歎。

  服難師太忽然提起無定神劍,瞧了大半天,始長長地歎一口氣,道:「當年,峨嵋祖師厄渡神尼,親臨無定河岸念佛誦經,超渡兩岸古戰場無數戰士冤魂,既在滔滔河水面前,創出一套震古煉今的『中流劍法』,也鑄造了這一把號稱峨嵋鎮山之寶的無定神劍。

  「這一把劍,經歷數代掌門輾轉傳至貧尼手中,不知挫敗了多少英雄豪傑,更斬殺奸邪妖魅無數。但貧尼每次捫心自問,我配得上擁有這把劍嗎?我會是峨嵋派適當的掌門人選嗎?

  「大師,你也是出家之人,請問一個滿身罪孽之人,有資格成為一派掌門凡數十載之久嗎?

  「貧尼好勝之心,造就貧尼登上峨嵋掌門寶座,但這便是成功嗎?我每天在殿前敲經念佛,是否真的可以把滿身罪孽洗脫?

  「大師,請有以教我。」

  在場之中,事前恐怕誰也想不到服難師太竟然會當眾說這麼一番話來。

  貧僧和尚端起茶盞,深深呷了一口水月茶,說道:「自來貴賤皆歸盡,草木衰榮豈足傷?師太既已洗除心垢,如工煉金,又何必自陷當年苦惱事中。」

  服難師太低頭沉思,她聽了貧僧和尚之言,原本一片茫然的內心世界,忽爾漸漸變得澄明起來。

  但她這漸漸澄明的心境,仍然有著太多看不通透的地方。

  她道:「峨嵋派這個掌門,我是再也不會做下去了,只要此間事情一了,貧尼便回峨嵋金頂,把掌門之位另傳他人。」

  太叔梵離怔怔地瞧著她,忽然道:「當年龍虎山武林大會,你還是一個年輕貌美的姑娘,人人都說『峨嵋飛燕』王紫昭是當年八大門派中最漂亮的美人兒。」

  此言一出,又是令人大感詫異。

  服難師太凝注著老太叔的臉,雙眼不自禁的紅了。只見兩人的眼色顯得和對方十分親近,馬小雄心下恍然:「當年在龍虎山為老太叔易容喬裝,又不許他跳上擂臺大展身手的老相好,原來便是當今峨嵋派掌門。」

  只聽見老太叔又道:「紫昭,都是我不好,見你跟著那個駝子跑到大漠,還以為你對他有意思……以致胡亂喝醋……激怒了你……但你怎麼說也不該悄悄的剃了發,做了……尼姑……」

  服難師太心中一陣激動,再也忍耐不住,叫道:「赫連千沙為了峨嵋派一個門徒的傷毒,不惜盜取飛駝族的『洗心金丹』,差點給三大長老亂棍砸死,他是為了峨嵋派一個女弟子而惹下大禍的,難道我可以袖視不理嗎?」

  太叔梵離道:「怎麼當年你不對我解釋清楚?」

  服難師太蒼白的臉居然為之一紅,道:「我為了你受的苦難道還不夠嗎?要不是世上有你這麼樣的一個糊塗蛋,我怎麼說也不會做了尼姑,也不會生下一個孩子,到後來也走上了皈依我佛這一條道路!」

  老太叔聞言,登時身子一震,半晌說不出話來,良久才喃喃道:「你……真的為我生下了一個孩子?……」

  服難師太是泫然欲涕,但最後還是強忍下來:「那是一個男嬰,左足底之下,有一塊新月形的胎記。」()

  此言一出,貧僧和尚的臉當場僵住。

  太叔梵離倏地目光如電,盯在貧僧和尚的臉上:「小和尚,你怎麼了?」

  貧僧和尚面色有如黃紙一般,聲音嘶啞:「貧僧……貧僧沒……沒事……」

  太叔梵離站起身來,倏地喝道:「將你左足的僧鞋,連襪子都一併脫掉!」

  貧僧和尚更是面如土色,不住用力地在搖頭:「不脫!不脫!」

  颯的一聲,白袍飄動,身子直向醫寓大門外狂奔出去。

  但聽得砰然一聲,太叔梵離在盛怒中揮掌,一掌隔空擊中八角亭的一根石柱,石柱粗如人腿,但只消一掌,已齊中斷開,八角亭立時有一小半坍塌下來。

  這時,貧僧和尚已穿越過醫寓大門,老太叔銜尾窮追,嘴裡同時大叫:「畜牲慢走!」

  貧僧和尚輕功極高,這一下全力狂奔,勢道更是疾迅之極,太叔梵離追至吊橋,已是氣咻咻地力不從心。

  畢竟年近百歲,再也不比盛年。再說,太叔梵離在武林中,絕非以輕功見長,再加上傷病纏身,要追上貧僧和尚,已是絕無可能之事。

  貧僧和尚拼命逃離,已縱身跳上吊橋,太叔梵離怒不可遏,竟伸掌拍向吊橋,要把這條吊橋震斷。

  以老太叔駭人聽聞的掌力,再牢固的吊橋,恐怕也會給他三招兩式震毀。

  但在這一瞬間,服難師太早已趕至,手腕一翻,把老太叔這一掌結結實實地接了下來。

  老太叔這一掌的勁道,是何等地驚人,服難師太雖然是峨嵋掌門,一身內功造詣在武林中享負盛名,但與老太叔相比下來,卻還是差了一大截。

  二人兩掌相交,服難師太登時全身猛然一震,咯出了一口鮮血,老太叔大吃一驚,急急把她攙扶,道:「老相好,你怎麼了?」

  服難師太叱道:「放尊重一點,別教人聽了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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