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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喬飲轉過身子,面向劉複北,道:「把刀交還我女兒,明年今日,我到金莊找你詳談。至於那下半截劍譜,只要公子爺答應我三個條件,事情大有商量餘地,總之,一切事宜,明年再談,再談。」

  劉複北沉吟半晌,久久不語,一對冷厲的目光,卻似在有意無意間,瞄了金二先生一眼。

  喬飲乾咳兩聲,喃喃道:「養兵千日,用在一朝。投石問路,隔岸觀火。為人主子,何其狠也……」

  喬飲喃喃自語間,金二先生已挺著一口「寒冰銀劍」,緩步迎了過來。

  金二先生微側頭,道:「喬大俠威震江湖,金老二不自量力,卻要向您老人家討教幾招。」

  喬飲歎道:「老啦,不中用了!若在十五年前,不必等你開口,早巳拔刀把你砍為肉醬……」

  金二先生臉色一沉,道:「士可殺不可辱。」

  喬飲又歎一口氣:「何謂士?古代系指未婚之男子,今作男子之美稱。在秦時,士多貴族者也。春秋時,士乃公卿大夫之家臣……哦……我明白啦,今日之金二,已淪為公子爺金莊門下之家臣,正是君要臣死,臣不死是為不忠。但公子爺如今還是大宋國內一名庶民,縱有權勢財帛,距離『君王』地位尚遠,為了一個這樣的主子白白犧牲,不嫌太冤枉嗎?」

  金二先生臉上變色,再也無法忍耐,掌中寒冰銀劍突然直刺,一劍七式,劍尖急顫,誰也看不出他攻向喬飲何處。

  但他這一劍,已把喬飲身上七大要害完全籠罩,任何一劍,都足以制敵於死命。豪門金莊高手眼見金二先生劍招神妙,氣勢威猛無倫,都不禁齊聲喝采。

  在此極度兇險,間不容髮之際,喬飲仍是紋風不動,簡直完全沒把金二先生放在眼內。

  後世有人評論這一戰:「管他媽的什麼金冠銀劍,逐電追魂,喬老俠就只當是個狗屁!」

  但這一戰之峰迴路轉,卻非後世評論者所能心領神會。

  也就在這電光石火間,一條灰影挾著雷霆萬鈞之勢殺將過來,同時聽見這人喝道:「請把斧頭還給你的主子!」

  這一下喝叫之聲,竟似是天崩地陷,又似是長江怒潮,直把金二先生一雙耳朵震得嗡嗡作響。

  也就在這刹那間,金二先生眼中露出恐懼之極的神色。

  在這一戰,他眼前的敵人原本只有喬飲,他早已忘了身中利斧的丐幫幫主濮陽天。

  想不到在這形勢險要之際,早巳身受重創的公子丐濮陽天,竟會突然發難,反手將直嵌在他左肋下的利斧抽出當為武器,向金二先生發出驚天動地的一擊。

  這一擊,事前全無半點徵兆,但一發難,卻先聲奪人,竟使金二先生這樣的武林高手為之心神大震。

  先前,金二先生與易容冒充徐志健的公子劉複北串演一場好戲,終於成功地重創濮陽天,但此舉終究絕不光明正大,在金二先生心中,難免蓋上一層陰影。

  想不到在「奉命」向喬飲挑戰之際,濮陽天竟突然橫裡殺出,不禁方寸大亂,百忙中銀劍變招轉向公子丐,奮力招架。

  當的一聲,劍斧相交,金二先生竟震得虎口劇痛,尚未及再度變招,脖子上已一陣冰冷,斜眼向左側望去,一柄早已染滿血漿的利斧,最少有一半沒入了頸項之內。

  金二先生身經百戰,從沒想過,會給一個重傷垂危已達一頓飯時光之久的人,一斧砍在自己的脖子上。

  濮陽天早已是個血淋淋的人,但卻仍是神威凜凜,一舉以利斧斬殺金二先生,但他把嵌在左肋下的利斧抽出,鮮血自傷口中湧出更快,情況更是危急已極。

  然而,無論如何,一個重傷重危之人,竟能在一兩個照面間把金二先生斬殺,這股氣勢,實在嚇人。

  劉複北目睹金二先生被殺,臉上肌肉不住的抽動,這時,喬飲冷冷一笑,又向他踏前兩步。

  劉複北神態不再驕橫,忽聽半空中兩聲鷹唳,他抬頭一望,在上空盤旋飛舞的,卻是一支大雕。不禁輕輕歎喟:「志士不忘在溝壑,勇士不忘喪其元。」

  這兩句話出自孟子,意思是勇敢之士,不怕棄屍山溝死無葬身之地,「元」者,腦袋也,便是身首異處,也不畏懼。

  短短十四個字,算是送給金二先生的弔唁。

  金二先生死了,公子爺劉複北不再戀戰,命令左右把金二先生的屍首抬走,撤退前對喬飲道:「明年今日,在下定必設盛筵,備天下諸色佳釀,恭候喬老前輩大駕。」

  喬飲咳嗽兩聲,答道:「就此一言為定,明年不見不散。」

  劉複北胸中悶氣鬱積,臨走前把木小邪鑄造大刀脫手飛擲,一去數丈,直插入一株梅花樹杆之中。

  濮陽天胸腹中氣血翻湧,傷口流血漸少,這當然不是傷勢漸愈,而是失血太多,已再無大量鮮血可以淌流出體外。

  阿婉瞧著他全無血色的臉龐,不禁喉頭咽哽,似遭硬物堵塞,淚水更是湧向眼中,視線變得一團模糊,突然之間,濮陽天仰天倒下,阿婉全力摻扶,同時「哇」一聲大哭。

  此時,劉複北一眾豪門金莊高手,都已撤退得乾乾淨淨。

  喬鏡花取出兩瓶金創藥,互相混和在一起,然後統統潑在濮陽天左肋之下,道:「公子丐是大英雄,也是大蠢材,他若不把斧頭拔出,傷勢雖重,未必便死。」

  喬飲卻長長的歎了口氣,對女兒說道:「你懂個屁!」然後坐在地上,怔怔地瞧著公子丐濮陽天。

  喬鏡花也陪著老父坐了下來,眼神盡顯關注之色,半晌,她道:「爹,适才你在劉複北面前擺的是……空城計嗎?」

  喬飲身子猛然一震,道:「你……瞧出來了?」

  喬鏡花道:「知父莫若女,你就算再修煉三百年,也決不能把當年的狂氣,完全收斂殆盡。你兩番面對刀劍逼近眉睫而毫不動容,那是因為臉色已給銀髮密麻麻地遮掩,縱有破綻,在外面也瞧不出來。」

  喬飲沉重地點點頭,道:「不錯,劉複北那一刀若真的砍了下來,為父早已腦袋開花,變作一個死人。」

  他苦笑一聲,又道:「要是真的死了,定力就會更佳,而且一輩子也不會狂氣復發。」

  喬鏡花抓住老父的手,道:「你把一身功力,都傳給了弟弟嗎?」

  喬飲深深的現一口冷氣,道:「為父偏袒弟弟,你是否在生我的氣?」

  喬鏡花道:「當然生氣。」

  喬飲一怔,喬鏡花又已接道:「你若早些把一身功力傳給弟弟,他就不會給敵人打傷,險些送掉性命。」

  喬飲呵呵一笑,道:「貞兒,你總是有得說的。」把垂在臉龐上的銀髮向兩邊撥開,露出張疤痕滿布的臉。

  喬鏡花仰視父親的臉,道:「誰能在你臉上留下這幾道劍痕?」

  喬飲道:「除了你的師父太叔梵離,又還有什麼人可以在十招之內,把你父親的臉龐留下九道刻骨劍痕?」

  喬鏡花黛眉緊皺,道:「爹,你怎麼找我師父比劍啦?」

  喬飲淡淡一笑,他一笑之下,原本已醜陋的臉孔看來更是恐怖駭人:「太叔梵離竟敢收我的女兒為徒,為父自然要看看,他是否有足夠的斤兩。」

  喬鏡花道:「經過你的考試,認為我師父的劍法怎樣?」

  喬飲道:「十招之內,只能在為父臉上留下九道劍痕,未免是美中不足。」喬鏡花掩嘴失笑起來。(其中真相,後世有武林評論者查明:太叔梵離以十招劍法教訓喬飲,每一招均在喬飲臉上留下劍痕,但其中一劍中招部位完全重疊,以致看來只有九道疤痕。)

  再說濮陽天性命危在旦夕,唯一醫術最精湛之大夫孔有恨,又已飲恨身亡,忘憂谷中,又有誰能搶救公子丐的性命?

  幾經波折,馬小雄和阿玫終於離開了骨也吃鎮,繼續上路趕往忘憂穀。

  本來,阿玫對賴紀雯母女的處境,一直十分擔心。但賴紀雯曾經回來,把女兒帶走,臨走前還對阿玫說道:「那個白衣男子,他並不是一個好人,但也不是一個太壞的人,你放心,我和女兒都不會有事,但這個地方,我是不會再呆下去了。」

  對於賴紀雯和那個白衣人的事情,阿攻心中隱隱明白,但卻又算不上是真的很瞭解。

  既然賴紀雯這樣說,也就只好各奔前程。

  在前往忘憂谷途中,馬小雄對阿玫可算是百般遷就,但阿玫總是心緒不寧,鬱鬱寡歡。

  對於山區道路,兩人都絕對陌生,雖然屢向當地百姓查詢,仍是不免走了一段冤枉路。

  到了第二天,總算問清楚,忘憂從貴州省在兩裡左右。

  馬小雄歎道:「這地方真難找。」

  阿玫道:「難怪林木清幽,人跡罕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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