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武俠小說 > 劍雪神雕 | 上頁 下頁


  當天,端木翠荷一面說,一面很小心奕奕地把負心人的肚子割開……

  她真的很小心奕奕,就像是十六年前負心人小心奕奕地把驢腸抽出來的手法一模一樣。

  負心人的胞弟一直都坐在錦凳上瞧著,連眼睛也沒眨一下。

  腸菜做好了,火候掌握得恰到好處。她挾了一箸給負心人的胞弟嘗嘗。

  他也吃了。以後,她每挾一箸送入他的口裡,他也照吃不虞。

  她也不單只是挾入負心人胞弟的口裡,也同樣像是喝茶般,咬嚼了一半,然後又喂送到負心人的嘴內。

  但負心人連心臟也已停止了跳動,就算這一道菜做得再出色,也是無福消受,除了端木翠荷之外,就只有負心人的胞弟,品嘗過這一道活宰即烹火候恰到好處的「人腸」名菜。

  自此之後,端木翠荷給自己改了一個名字,她不再叫翠荷,而是單名一個「滅」字。

  情已滅,緣已滅,天地萬物,在她眼中看來,都是滅絕已盡的東西。後來,年紀漸老,也由於她行事手段極為兇殘惡毒,被江湖中人公送了她一個綽號,就叫「惡婆婆」。

  惡婆婆並不是初遇何五沖的。

  她第一次遇見何五沖的時候,是在當年負心人生日的驢腸宴會中。而另一次,也同樣是吃「腸宴」,但這一次吃的並不是驢腸,而是人腸。

  何五沖並非別人,正是當年受制於端木翠荷,被逼吞吃兄長腸髒的那個負心人的胞弟。其時,他尚未出家。而他後來出了家做道士,也全然是為了這一椿慘案。

  看來,今天這一戰,絕對無法避免。

  可是,到了最後,何五沖始終沒有出手,端木滅亦然。

  二三十年前的往事,始終在兩人腦海中揮抹不去。

  何五沖沒有動手,是因為他從來沒有想過要為兄長報仇。他認為,端木翠荷固然是罪孽深重,但事情起緣,終究是兄長負情負義在先,而且更殺害了端木翠荷雙親,最後因果迴圈慘死,那是自作孽不可活,怪不了任何人。

  端木滅也沒有動手。

  她不動手,是因為她又想起了當年種種恩怨情仇,既思念負心人的甜言蜜語,複痛恨負心人的人性滅絕,再思念下去,忽然又回味著那一道腸菜,真是做得不能再好……

  一邪一正兩大高手,互相對峙良久,任誰都以為大戰一觸即發,但自始至終毫無動靜。

  在宴賓樓,馬小雄不顧—切,把一大罐烈酒灌入曲鴻山嘴裡,說也奇怪,喝了幾口烈酒之後,昏迷過去的「忠義刀王」又再蘇醒過來。

  曲鴻山才張開眼睛,立時便道:

  「老牛鼻子怎樣了?我爹又怎樣了?」

  馬小雄還沒來得及回答,—條細小但卻衣袂闊大的人影,蹌踉地從街道那邊撞了過來,差點碰在馬小雄身上,正是那個叫小霜的年輕小尼姑。

  只見她手中揮動長劍,招式雖然頗算精妙,但她人小力氣不足,給幾個兇神惡煞般的官兵揮刀砍殺一陣,漸漸顯得勢窮力絀,境況大是不妙。

  馬小雄心中暗叫一聲:「這小師父的身體好香!」竟是為之心神一蕩。

  在心神一蕩之餘,也頓起「英雄俠義之心」,竟不由分說,抽出曲鴻山那柄四尺一寸長的大刀,要跟小霜並肩作戰。

  小霜瞥了他一眼,叫道:「你是什麼人?」

  馬小雄道:「小霜小師父,我姓馬,名字叫小雄,手裡這一柄刀大有來歷!」刀勢一展,軟弱無力,原因是這一柄刀太沉重。

  一個官兵吼叫著揮刀,向馬小雄迎頭直砍了下去。

  馬小雄揮刀招架,但刀身沉重不聽使喚,速度遠遠不如他自己所估計,要擋住官兵這一刀,已是太遲。

  眼看馬小雄立時便得腦袋開花,小霜的長劍及時橫裡斜斜刺出,勉強為他擋住這致命的一刀。但也在此際,另—名官兵手持纓槍,「颼」的一聲直刺小霜腰側要害。

  小霜為了營救馬小雄,不顧一切地出劍擋駕,但卻也因此而全身上下空門大露,縱使官兵的槍法平平無奇,但要在這時候把她一舉刺殺,仍是易如反掌。

  可是,就連那官兵也以為可以一槍命中小尼姑之際,一團黑影橫裡飛來,「噗」的一聲擊中櫻槍,同時爆襲,原來是一個還有少許烈酒的大酒罐。

  官兵槍勢,立時給撞歪過去,猛然回首一望,只見一條大漢渾身血漿,但仍神勇無比,「呼」的一拳轟在他臉上。

  馬小雄又驚又喜,叫了一聲:

  「曲壯士!」

  曲鴻山咧嘴一笑,道:

  「你若喜歡這一柄刀,儘管拿去,我送給你——」話猶未了,又已頹然倒下,但卻沒有再度昏迷,只是咻咻的在喘氣。

  小霜見這大漢滿身傷痛,仍然奮勇地救了自己性命,但不到眨眼間,又倒了下去,不禁大吃一驚,連忙上前摻扶著,叫道:

  「施主,你不要死啊!」

  曲鴻山已是氣若浮絲,但仍強顏笑道:

  「大丈夫喝夠了酒吃飽了肉,便是死了又有什麼打緊……」

  小霜聽見他這麼說,又瞧見他一臉煞白的模樣,心中也認為這人快要死了,一急之下,放聲大哭。

  這時,鎮事和尚已趕了過來,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敵之慨。

  馬小雄見小霜啕哭,不禁大起憐惜之心,忙道:

  「小師父,他只是在唬嚇你,鬧著玩的。」

  小霜哭聲略止,但再瞧瞧這大漢,情況越來越壞,不禁叫了一聲:

  「你騙人!」

  連長劍也索性拋在地上,雙手擦著眼睛哭得更加起勁。

  馬小雄蹲在她身邊抓腮搔耳,傍徨無計。

  卻聽得曲鴻山的聲音,倏地又響了起來,道:

  「這位小師父,你若再哭下去,說不定真的會給你哭得死掉。」

  小霜放開一雙白淨嫩滑的小手,眼睛淚汪汪地望住他,忽爾破涕為笑,道:

  「只要你不死,我就不哭。」

  曲鴻山歎了口氣,道:「本來真的是要死掉,但害怕你在我身邊哭哭啼啼,只好再活下去……小師父,我和你非親非故,就算我死了,你又何必這樣傷心?」

  小霜想了一想,不答反問:

  「這便是了,我和你非親非故,你為什麼身受重傷,還不顧一切搶過來救我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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