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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七


  蘇春秋道:「誰曾想瓊兒竟在這時到來,親眼目睹了這一慘劇。她平素十分崇敬師兄,卻不想師兄竟是這般人品,實是痛心到了極點。她無法接受這個事實,痛哭泣血之後,竟……竟用我的春秋正氣劍割斷了腕上的脈門,含恨而死。」

  燕飛萍將手伸入棺中,輕輕揭起蘇碧瓊的衣袖,見她左腕上果然有一道深深的傷口,截脈而斷。刹那間,一股怒火自燕飛萍心底猛地翻上,他低聲喝道:「穀正夫,又是你!」他心中的怨憤無處發洩,喝聲中將右手一揮而下,氣凝指尖,竟在堅硬無比的檀木棺板上生生戳出五個指洞。

  蘇春秋吃了一驚,忙道:「燕先生,你這又何必?」

  燕飛萍低聲一哼,往後退了兩步,冷冷盯蘇春秋。

  蘇春秋暗鞍心驚,道:「燕先生,你看我什麼?」

  燕飛萍冷笑一聲,道:「蘇老府主,你看清楚了,這口棺中是你的親生女兒,那邊棺中是你的生死之交。你捫心自問,可否對得起他們的亡靈?」

  蘇春秋避開他的目光,低聲道:「你……你什麼意思?」

  燕飛萍道:「蘇老府主不記得了嗎?六年前那一夜,你被穀正夫害得骨斷肢殘,卻還當在天下英雄之前指認我為兇手!你如此做偽,不是助為孽又是什麼?」

  蘇春秋臉色蒼白,道:「這……這……」

  燕飛萍接道:「當年,你若把真相公昭武林,傅老前輩怎能被穀正夫暗算?瓊兒又怎會含恨九泉?你為了自己苟且偷生,可害了多少好人?此刻面對他們的在天之靈,你還有什麼話說?」

  一席話,說得蘇春秋臉上一陣兒青、一陣兒白,嘴唇顫抖,竟然難以辯駁。他望老友與女兒的靈位,激憤之下,不禁胸口氣血逆湧,哇的一聲,一大口鮮血噴了出來,濺得孝衣上斑斑殷紅。

  燕飛萍嚇了一跳,暗想自己把話說重了,對方畢竟是瓊兒的父親,心中的哀痛絕不小於自己,又上了年紀,怎禁得這麼一頓數說。當下便想出言安慰,話到嘴邊,卻又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蘇春秋苦澀地一笑,一張臉全成蠟黃,歎道:「不錯,不錯,燕先生說得好,我為了自己苟且偷生,害了多少好人!可是……可是你知道嗎?這六年我過的又是什麼日子?我心中的苦楚又能誰訴說?瓊兒雖與我朝夕相處,但我們的一舉一動全在穀正夫的監視之中,我若有絲毫異舉,第一個受害的就是瓊兒!為了女兒,我除了忍辱負重,難道還有第二條路可走嗎?」

  燕飛萍聽了他傷心欲絕的訴說,怨恨他的心意霎時之間便消解了,說道:「蘇老府主,大錯已經鑄成,那已無可挽回,你……你……」他本想勸蘇春秋節哀,但自己卻忍不住一陣心酸,黯然道:「你雖然用心良苦,可最終仍未能保護住瓊兒!」

  蘇春秋道:「瓊兒芳魂西逝,我的心亦隨她而去,對世間更無甚留戀。只是凶徒未伏法之前,我便是死了,也不瞑目!」說到這裡,他對燕飛萍深施一禮,跟雙膝一彎,跪倒在地,道:「燕先生,請看在瓊兒的亡靈上,答應我一件事!」同時用力叩首,咚咚有聲,只兩下便磕破了額角,血流滿面。

  燕飛萍一見,急忙伸手相扶,道:「蘇老府主快快起來,你這是做甚?」

  蘇春秋執意不起,道:「我一身功力早廢,空有滿腔怒火,卻奈何不了穀正夫半分。如今唐步血與天野派同流合污,傅兄又被害身亡。眼下江湖中唯燕先生尚可與穀正夫抗衡,今日我便替慘死在天野派刀下的無數冤魂,懇請你出手誅凶,替天下除害!」

  燕飛萍道:「此事須從長計議,蘇府主先站起來,咱們慢慢商量。」

  蘇春秋緩緩站起,道:「穀正夫野心奇大,他不單霸佔了正氣府,還想進一步一統江湖,讓中原武林臣服在東瀛門派之下。這些天他已開始動手,血雨腥風在即,看來江湖中又是一場浩劫!」

  燕飛萍冷哼一聲,道:「穀正夫未免太不自量力,中原武林九大門派、七大世家,哪一個沒有百餘年基業?憑他縱有擎天之力,焉能一舉消滅?」

  蘇春秋卻面帶憂色,說道:「燕先生有所不知,兩月前谷正夫修書送往東瀛,遍邀東瀛數十流派的高手跨海奔赴中土,與他共舉大事。如果這一股強大力量加盟,再加上唐門與正氣府麾下人馬,足以與江湖九大門派、七大世家分庭抗禮。」

  燕飛萍吃了一驚,道:「有這種事?」

  蘇春秋點頭道:「要除掉穀正夫,只能在此一刻,若等他集結起各路人馬之後,那時高手雲集,憑你一個人縱有天大的本領,也難近到他身邊。」

  燕飛萍深知此言不假,便道:「那麼,穀正夫現在哪裡?」

  蘇春秋道:「三日前他暗算傅兄之後,連夜趕往魯西的龍鬚島,與前來的東瀛高手會合,這時大約已到皖魯交界。」

  燕飛萍微一沉吟,道:「好,我這便去龍鬚島。」

  蘇春秋喜極,激動得身體微微顫抖,道:「燕先生肯為傅兄與瓊兒雪此深仇,實在……實在……唉,大恩不言謝!燕先生若需要我做些什麼,只管吩咐,只要我能辦到,縱是舍了這條老命,也在所不辭。」

  燕飛萍道:「有蘇老府主相助,自然再好不過。此去魯西千里之遙,我需要一匹快馬,連夜啟程。」

  蘇春秋忙道:「好說,好說,府中正好有一匹大宛名駒,雖非千里神駿,亦可日行八百。此刻就系在後院。」他一邊說,一邊從懷中掏出一塊黑黝黝的鐵牌,遞到燕飛萍手中,道:「這面玄鐵正氣牌是我當年的信物,燕先生快馬北上,叵要歇息打尖,只須亮出此牌,正氣府在皖魯兩地的所有分舵莫不遵命。」

  燕飛萍一想用此牌可省去不少事,當即接過來放入懷中。

  蘇春秋又道:「燕先生到了魯西,可憑我的信物,直接去找紫鯨幫幫主沈巨瀾,他是東海一霸,水面上的事,盡可交給他去料理。」

  燕飛萍道:「我聽說過紫鯨幫沈幫主之名,此人是蘇魯兩省一位響噹噹的人物,手下也盡是一幫沒遮攔的好兄弟,想不到也是老府主的故交。」

  蘇春秋道:「二十年前,他不慎得罪了湘西蓑衣教,被蓑衣十三太保逼上了絕路,是我出手替他打發了敵人。他欠我這分救命恩情,一直感恩圖報,這次定然全力助你。再說東瀛高手此番進犯,走的是海路,水面若沒照應,你一個人決計收拾不下。」

  燕飛萍見蘇春秋將一切安排得十分妥當,心中暗奇:「看來他是早料定我會到這裡來。否則怎會準備得如此齊備?」事到此際,他也不及詢問,對蘇春秋一抱拳,道:「既然如此,燕某告辭。」

  蘇春秋望燕飛萍返身走出廳門,忽然叫道:「燕先生請稍等。」

  燕飛萍停下腳步,轉頭奇道:「怎麼?」

  蘇春秋神情激動,從蘇碧瓊棺中取出一柄長劍,雙手捧到燕飛萍面前,顫聲道:「這柄春秋正氣劍伴我數十年,想不到最終竟害死了我的瓊兒。我……我是終生不願再見到它,本想將它隨瓊兒一起葬入地下,可是……可是燕先生此去,我只求能用此劍斬落穀正夫之頭,以祭瓊兒在天之靈。」一番話說到最後,以是泣不成聲。

  燕飛萍雙手接過長劍,緩緩抽鋒出鞘,只見精芒四射的血槽上,隱隱雜一線血絲。他知道這是瓊兒的鮮血,頓時,一股悲憤之情充滿胸臆,什麼話都不在說,將長劍縛在背上,沖出靈堂大門。

  七日之後,在黃海之濱的龍鬚島上,出現十九位玄衣騎士,胯下十九匹黑馬,從雪白的沙灘上飛奔而過,鐵蹄同起同落,整齊之極,也是雄壯之極,不論誰見了,都想得到這十九匹馬曾同受長期訓練,是以奮蹄急馳之際,也是絕無參差。

  十九匹馬越跑越快,如一陣黑色旋風般掠過沙灘,奔上一座石山,當先一人猛地收薑,飛身而下,踏在一塊橫空伸出的懸岩上,一身玄衣在呼嘯的海風中鼓蕩飄擺,威風傲岸,正是穀正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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