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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二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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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聲嘆息,仿佛一隻無形的手,攪亂了蘇碧瓊的心海。她從燕飛萍的話中聽出無盡的深情,那是刻骨銘心的摯愛。她不由得想到了自己,雖然她這一生什麼都不短缺了,但內心深處,實有一股說不出的遺憾。她從來要什麼便有什麼,但真正要得最熱切的,卻始終無法得到。此刻她心中暗歎:「天下人只曉得我一生享盡榮華,可是比起小初妹子來,我哪裡及得她半分。」 想著想著,她雙手不知不覺地握在一起,忽覺掌心一硬,卻是攥到了那枝珠花,驀地想起小初叮囑的話,便道:「方才我與小初妹子談過,她讓我……」 燕飛萍忽然插話道:「她讓你出來勸我,對不對?」 蘇碧瓊一怔,奇道:「是……是啊,你怎麼知道?」 燕飛萍道:「夫妻一場,她的心思難道能瞞得住我?她定是讓你勸我不必為她枉送性命,要我看在儀兒生死未卜的份上,從這裡逃脫出去,萬萬不可輕生。」 蘇碧瓊點頭道:「是了,她大致就說的這些話。」 燕飛萍歎道:「事到如今,她感到自己性命難救,因此想辦法令我回心轉意,讓我繼續活下去。我早知道她是世上最關心我的人,甘願獨自撒手塵寰,也不願見我為她擔受一絲一毫的傷害。」 蘇碧瓊心有同感,也道:「她的確是這世上最好的好人。」 燕飛萍點點頭,淒然道:「可她哪裡知道,人在江湖,處處險惡,我早已厭倦了。單是一個死字,對我而言未必可怕,倒是淒單地活著更加熬人。」 蘇碧瓊心中一顫,驀地想起曾經讀過的一首古詞:「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情兒女。君應有語,渺萬里層雲,千山暮雪,只影向誰去?」她過去未曆世情,不明詞中深意,此時望著燕飛萍目中深情無限,心想:「他若失去了小初妹子,此後萬里層雲,千山暮雪,從此孤單只影,那份寂寞,又當如何排遣?」觸動心懷,不禁眼眶兒又紅了。 過了一會兒,蘇碧瓊側身擦了擦眼角,又道:「我早料到你不會舍她獨生,果然如此,現下也沒什麼可說的。你既然決心已定,也只由得你罷啦。」 燕飛萍卻搖了搖頭,低聲道:「不,你料錯了。」 蘇碧瓊於倏忽之間,腦中轉了幾個念頭,卻推度不出他這句話是何用意,但見他神色之間甚是淒苦,順口慰道:「小初妹子雖希望你能脫離險境,但若知道你決意與她同生共死,定然也會辛慰的。」 燕飛萍向她怔怔地望了一會兒,忽然道:「我甘願為小初舍離塵世,可是,我不能死!」 蘇碧瓊道:「怎麼?」 燕飛萍仰望夜空,緩緩道:「當一個人從生到死、從死到生經歷過幾遍,就會明白,死,是最容易的事,難的卻是活著。若在昔年,我可以橫刀傲對群雄,可以置生死於不顧。可現在不同了,我有了家眷,一顆心分作了兩半,一半給了妻子,一半給了女兒。」他頓了一頓,繼續道:「如今小初無救,我的心已死了一半,但為了另一半,我還要活下去。」 蘇碧瓊輕聲歎道:「你……你原來是這麼想的。」 燕飛萍苦笑了一笑,道:「她們母女若非跟了我,又怎會落得如此境地?作為丈夫,我已萬分對不住小初,作為父親,我不能再對不起女兒。」 蘇碧驚道:「這些話,你為什麼不對小初妹子講?」 燕飛萍道:「我瞞著她,只想讓她知道我和她生死與共,人間陰曹,總會有我陪伴,否則她就算是鬼,也很膽小的。」 蘇碧瓊聽他這話極癡,不由得暗暗歎了口氣,道:「小初妹子若明白了你這番苦心,也會感激你的。唉,時辰不早了,咱們說了這麼多話,你快進屋陪陪她吧。」 燕飛萍站起身,轉身望著屋門,說道:「這些年風風雨雨,我們相依為命,只想與世無爭的生活,卻屢屢被人置之於死地。那些作惡多端的人,這時好好活著,小初一生從未做過害人之事,卻何以要命不長久?老天啊老天,你難道真的不生眼睛麼?」說到這裡,觸動心底的疼處,傷痛欲絕,他右手一揮,將掌中的枯枝往地上奮力插下。 以他這時的功力,已至不滯於物的境界,便是草木竹石到他手中也可成為利器。此刻信手一揮,不知不覺已注入無妄神功,力透枝梢,竟將枯枝刺入鋪地的石板之中。 蘇碧瓊吃了一驚,目光隨之望下去,只見地上橫七堅八寫了許多字,知道這是燕飛萍方才隨意寫下的,仔細一看,滿地字跡卻全是「冰參」、「火蟾」這四個字,不下七八十個之多。她心中奇怪,口中不禁念出來:「冰參……火蟾,火蟾……冰參……?」 燕飛萍黯然道:「不錯,冰參,火蟾。普天之下,只有這兩味藥能救小初一命,可我卻往哪裡去尋?」 聽了這句話,蘇碧瓊面上卻為之一變,急道:「你說什麼?你……你再說一遍。」她神情緊張,連語音也在微微顫抖。 燕飛萍見她神色有異,奇道:「我說普天之下,只有冰參與火蟾這兩味藥能救小初一命,怎麼啦?」 蘇碧瓊仿佛不相信似的,連聲道:「真的?真的麼?你說得當真?」 燕飛萍見她連聲催問,不解道:「自然是真的,難道有什麼不對? 蘇碧瓊的臉漲得通紅,大聲道:「太好了,怎地……怎地這樣巧,剛好是冰參,火蟾。那便成了。不會弄錯吧?不,一定不會。你說這不是天緣麼?」 燕飛萍見她語無倫次,不知怎麼回事,問道:「你在說什麼?倒底怎麼了?」 蘇碧瓊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瓷瓶,捧到燕飛萍面前,道:「你看……看這個……」 燕飛萍望去,見這個瓷瓶不大,用紅絨線系著,絨線一端繞在蘇碧瓊的脖頸上,貼身而放,足見此物對她是何等貴重,問道:「這是什麼?」 蘇碧瓊定了定神,說道:「此物是什麼來歷我也不大清楚,只曉得它叫『冰火六神丹』,由六味奇珍藥物煉製而成,其中就有天山冰參和長白火蟾。」 一聽這句話,燕飛萍只覺腦心嗡的一聲,仿佛一連幾個悶雷在頭頂炸開,他身子一晃,向後退了兩步,隨即回過神來,上前抓住蘇碧瓊的手,顫聲道:「你……你說什麼?這……這難道便是『冰火六神丹』?你再說一遍,這便是『冰火六神丹』?」 蘇碧瓊道:「是……是,我只曉得它叫『冰火六神丹』,怎會騙你?」 燕飛萍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接過瓷瓶,打開一看,只見瓶裡有一枚朱丸,鮮紅似血,一股藥香透鼻而入,直沁肺腑。頓時,他雙目中閃過一道精芒,驀地一聲長嘯,高聲叫道:「是了。」 這「是了」兩字,聲宏音亮,往周圍傳播開去,有如洪鐘大呂,四野盡皆發出回音,一時只聽「是了,是了……」這聲不絕。他一把抓住蘇碧瓊的胳膊,叫道:「就是它!就是它!小初有救了!小初有救了!」大叫幾聲,不禁喜極而泣,再也說不下去了。 蘇碧瓊見他這般興奮,也染到了他的喜悅之情,忙道:「用這藥救治小初妹子,可還對症麼?」 燕飛萍點頭不迭,道:「這枚『冰火六神丹』是由六味至暖至寒的奇藥煉成,用於療治寒魄掌傷,最為對症。我只道小初今夜劫數難逃,想不到你竟帶著這等奇藥,真是天意難測,造化弄人!」他感歎一聲,又道:「對了,這藥怎會在你手中?」 蘇碧瓊道:「是爹爹交給我的。他說此藥煉製不易,要我一定珍惜。」 燕飛萍奇道:「此藥是神機門下獨門聖藥,專為破解寒魄掌的寒毒,從未傳見於江湖,你爹爹怎會得知煉製之法?」 蘇碧瓊道:「什麼神機門下,寒魄掌傷?我是不懂的。十天前我離府的時候,爹爹把這枚丹藥交給我,他說江湖險惡,此行萬一途遇不測,可憑此藥保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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