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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燕飛萍皺了皺眉頭,他明白小初此刻的心境,倘若自己順口說一句「我自然先救你」,原自容易,但他對小初一片至誠,從來沒有半點虛假,沉吟片刻,方說道:「小初,我對你的情意那是不用說了。可是瓊兒……唉,當年我夜闖正氣府,攪亂她的新婚喜宴,將她激得血吐華堂,這份歉疚伴我至今,始終未能報還。倘若老天肯給我一個機會的話,我寧願拚了自己的性命,也要保她平安,否則我的良心上便永世難安。」

  聽了這番話,小初的嘴角輕輕地抽搐了兩下,卻作出一付笑臉,幽幽說道:「畢竟瓊兒在你心中占的份量重些,可惜她不知你待她的這一片深情,如果她聽了你的話,一定會感激你的。」

  燕飛萍神情落寞,似是感慨,又似無奈,長長出了一口氣,低頭不語。

  小初望著他這付模樣,心中驀然湧起一片苦澀,小聲道:「你救了瓊兒之後又如何?」

  燕飛萍道:「再來救你。」

  小初斜眼瞥了一下奔流的江水,暗道:「這裡水勢湍急,哪裡容得你再來相救,只怕你還未下水,我早已被激流沖得無影無蹤了。」她越想心中越是氣苦,扭過臉說道:「若是你救不上我呢?」

  燕飛萍道:「若是救不上你,我就將瓊兒送回揚州正氣府,再把儀兒託付給她,我知道瓊兒的心地最為善良,儀兒跟著她,料想不會再象跟著咱們這般吃苦受驚,只要這孩子能夠幸福,便了卻我的一樁心願,也算報答了鳳柔待咱們的一片恩情。」

  小初又道:「然後呢?」

  燕飛萍道:「然後我再回此地,駕船橫于江心,自摧舷板,當波湧舟碎之際,便是你我永聚之刻,從此相依相守,不論地獄天界,作神作鬼,總之再不分離!」小初心中本已淒涼萬分,然而此刻將燕飛萍這番話一一聽在耳中,知道他對自己竟是如此銘心刻骨的相愛,情意懇切,自是禁不住心花怒放。她腮邊淚水未絕,臉上卻已綻出了笑容,便如晨曦中掛滿朝露的小紅花一般,嬌豔之色,實難描繪。燕飛萍輕輕抹去她臉上的淚珠,細聲道:「我這一生未曾做過多少善事,但老天卻賜下你與我匹配,對我實為天大福澤,我心中已是感激不盡,如何再不知珍惜?」

  小初盈盈一笑,默默把頭貼在燕飛萍在胸膛之上,經過這番談話,兩人心心相印,情意又轉而深了一層。

  大船順漢水南下,朝行夜宿,這一路上燕飛萍甚是小心謹慎,料到穀正夫絕不會輕易放過自己,途中不知要有多少場惡鬥搏殺,哪知道離開仙人渡之後,經襄陽、穿宜城、過鐘祥,數月來竟是太平無事。這一日過了嶽口,算來已走完了大半的路程,用不了兩天,便可進入長江。

  次日未到午牌時分,船已近沔陽,江面上逐漸開闊,風和日麗,兩岸景色宜人。燕飛萍站在船頭,眺望浩浩江水,胸襟大爽,這些日來他一直擔著極重的心事,直到此時,心中方才稍寬。

  正在他心曠神怡之刻,忽聽背後響起腳步聲,轉頭一看,見小初從艙中走出,手中搬過一張矮幾,上面放著飯菜,端到船頭。燕飛萍對著飯菜深深吸了一口氣,笑道:「好香!」叫來儀兒,一家三口盤膝坐在船板上,一邊吃飯,一邊觀賞江景,其樂融融。

  那菜肴雖是平常的青菜豆腐,雞蛋小魚,但烹飪得十分鮮美可口,燕飛萍一口氣吃了三大碗飯,連聲稱讚。小初見他吃得香甜,眼中掩飾不住歡喜之色,一邊往他碗中挾菜,一邊笑道:「這幾日那一頓吃的不是這些,怎地今天興致這般的高?」

  燕飛萍笑了笑,用筷子指點江面,道:「再有三四個時辰,船過沔陽,洄水東去,便抵漢川,這裡距離仙人渡已有六百餘裡。咱們順水南下,所幸一路上平安無事,幾日來你們隨我沒少擔驚受怕,眼下想已擺脫了那些仇家的追殺,可以松一口氣了。」

  小初端著飯碗,出神地望著遠方,幽幽說道:「可不知什麼時候才能永遠不再這般擔心受怕,每天都平平淡淡、安安心心的過活,那才當真快活勝過神仙。」燕飛萍低聲道:「會有這麼一天的。」話音深沉而肯定。

  小初卻微微苦笑,道:「你是又來哄我開心罷。唉,如今能與你在一起,即使飄泊動盪,我也很知足了,本不該再有這等奢望。」

  燕飛萍道:「這如何又算得奢望?」他回望江水長天,又道:「待咱們將船駛入長江,到那時東可入皖,南可入湘,西可入蜀,北可入豫,天高海闊,任咱們去留。從此遠別江湖,封劍隱居,不問外事。那些江湖仇家縱然手眼通天,量也尋不到咱們。」

  小初喜道:「倘若有這麼一天,我可真要以為自己是在作夢了。」

  燕飛萍深情地說:「有夢你就儘管作吧,我為你圓夢!」

  兩人相視一望,彼此心意相通,小初臉上露出由衷的笑意,歡喜之餘,竟破例多吃了一碗飯。

  飯後,燕飛萍讓小初帶儀兒在船頭玩耍,自己則到後艄掌舵。大船沿江而下,又駛了一個多時辰,眼見日已過午,漢水兩旁的群山愈來愈是險竣,燕飛萍舉目眺望,料知沔陽已不遠。

  沔陽之上,東有沉湖,西有排湖,漢水自兩湖間穿過,忽而由南流轉向東去,拐成一個大彎,江面陡然變窄,渾濁的江水束在兩旁的陡峰之間,浪搏山根,水擊石罅,激蕩泄注,湍流迅急。大船在浪峰間疾駛而下,船速驟然加快。

  燕飛萍見了這等聲勢,不由得暗暗心驚,忖道:「我先前只道漢水下游水勢縱險,卻也不放在心上。現在瞧這情勢,只怕這段江面的險灘極大,稍一不慎,便有觸礁船破之險。」當下將主桅和前桅的風帆收下,只留後帆吃風,同時雙手穩舵,目不轉睛地瞪視著江面,預防急流中有甚不測。

  江水滔滔,波浪洶湧,浪花不絕的打上船來,這時燕飛萍一生勤修的功夫顯出了功效,只見他雙腳牢牢地站在甲板上,竟如鐵釘釘住一般,紋絲不動,任那浪濤左右衝擊,始終將舵掌得穩穩地,絕不搖晃。

  急流送船,勢逾奔馬,幸而江面上往來的船隻甚少,航道通暢,不到半個時辰,大船已駛出七八裡路程。燕飛萍微微舒了一口氣,耳聽轟轟的江水聲中,忽然傳來一陣縴夫的吆喝之聲,他聞聲向江岸上望去,只見一艘大船逆水上行,桅杆與船幫上拉出一道道纖繩,勒在岸上數十名縴夫的肩上,他們弓身彎腰,額頭幾乎和地面相觸,一步步地向前挨去。此時天候尚寒,卻有大半人打著赤膊,被陽光曬得古銅色的皮膚上汗水淋漓,滴落在腳下的灘岸之上。在急流衝激之下,一條沉重的大船便被這樣拉向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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