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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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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板上猝起驚變,傅英圖未及出手便即受傷,這是他數十年來從沒遇到過的事,這一下痛徹心脾,直怒得他鬚髮戟張,迎著劈來的刀光,抖手將袍袖揮出,施展出「流雲鐵袖」的手法,暗含他六十年修煉的內家玄功,端得非同小可,一下子將刀鋒牢牢卷住。 傅英圖這一招「拂雲帚」看似平凡,實則內功、招術、膽量三者缺一不可,正是敗中求勝的不二絕技。然而,穀正夫胸中于武學包羅萬有,對方的攻守趨避,無一不在他算中,右手的長刀雖被卷住,左手疾翻,掌中又多了一柄寒芒奪目的短刀,抖起三朵刀花,直刺傅英圖的眉心。 慘澹的月光下,刀鋒閃出霍霍的青光,映得傅英的臉色也是一片鐵青,他身子微顫,驚喝道:「這是……天野派的二刀流,你……」他一開口,袖上內力登時一岔,立刻被穀正夫抓住機會,右手連連催勁,一招亂披風勢斬出。但聽嗤嗤嗤嗤之聲不絕,衣袖盡被刀鋒削為碎片,再被勁風激得漫天飛舞,如飄雪、如飛絮,煞是好看。 碎袖刀光之中,傅英圖哼一聲,他的右腕、左肩同時中刀,鮮血飛迸,衣襟盡紅,後連退五六步。在這一刹那間,他心如電轉,見對方武功奇高,即使平手相鬥自己也未必能操勝算,眼下傷勢不輕,再鬥下去只有受人宰割的份兒了。於是,他虛晃一掌,猛地反向後縱,雙膝一彎,全身力道都聚到了足底,拚命在船舷上一撐,身子便如箭離弦,向岸上激射而出。 這一躍是傅英圖畢生功力所聚,從十餘丈寬的水面上飛掠而過,去勢如電,直如一只淩波穿行的青鶴。 穀正夫站在跳板之上,驀然發出一聲怪戾的尖笑,雙手連揮,江面上頓時響起一片嗤嗤嗤嗤的破空之聲,十餘枝七星鏢分從上下左右向傅英圖急射過來。此時兩人相距不過丈許,這一下陡然發難,對方要能將十餘枝飛鏢盡數躲過,當真是千難萬難。 這一下突如其來,正是傅英圖蓄勢已盡,新力未生之際,眼見周身都被飛鏢的寒芒所籠罩,他心底暗歎道:「不料傅某命喪於此!」無奈之下,只得沉氣,身子向下急墜,上面八九枝鏢雖能避過,打向他小腹和下盤的四枝鏢卻再也無法閃躲。 第十九章 江橫鐵索寒 夜色中,突然間傳出四聲彈指之響,跟著鳴鳴的破空聲大起,四顆石子由船舷後激射而出,與那四枝七星鏢撞個正著,只聽得啪啪啪啪四聲,在空中撞得火星四濺,石子的碎片八方亂射。 傅英圖死裡逃生,極為驚異,心道:「是什麼人救我?此人單憑手指之力,怎麼能把石子彈得如此急勁?就是鐵胎彈弓,也沒有這般威勢。」他尚未想明白,便通的一聲,身子墜入江水之中,不見了蹤影。 這一下又生驚變,穀正夫萬萬沒料到算准的計謀竟會功敗垂成,他心中狂怒到了極點,臉上卻不動聲色,對船舷更是看也不看,默默地凝視水面手中又扣了十餘枝七星鏢,只等傅英圖冒出水面,便往他的頭上招呼。 然而,過了好一會兒,唯見黑沉沉的江水奔流不息,卻始終沒有見到有人浮上。谷正夫料定傅英圖已被激流卷走,這才緩緩從跳板走到船上,目光一瞥,見腳下恰有一柄長劍,那是慧君於風死前被擊落的,正幽幽地閃著寒芒。當下,他虛空一抓,一股氣流從指尖嗤嗤湧出,激動地上的長劍,那劍竟然跳了起來,躍入他掌中。 穀正夫見到這等情形,也是悚然一驚,暗想:「此人曾被我以重手法擊傷八脈,已與廢人無異,怎地又練成了這般了得的內功?」他百思不解,口中卻道:「好一招『擒龍功』,江湖中能有這等身手的,也算罕見。可惜你孽業深重,百死莫贖。今夜谷某替天行道,為那些死在你手下的江湖同道報仇來了。」 燕飛萍將掌中劍迎風一抖,劍身嗡嗡顫聲大作,冷笑道:「大家彼此彼此,說到行奸使詐的行徑,閣下何嘗不是此道中的高手?這半年來暴死江湖的三十九位成名豪傑,難道不是你穀府主的傑作嗎?若說殺掉我燕飛萍是替天行道,那這些人的血仇又該找誰去報?」 穀正夫臉色驟變,沉聲道:「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燕飛萍雙眉一挑,朗聲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已莫為。閣下的所做所為,自己心中明白,哪裡還要人說。」 「如此看來,你是全知道了。」谷正夫凝視著燕飛萍,殺氣微斂,低聲道:「這些年來,我一心一意只想重振天野一族的雄風,於是處心積慮地收攏羽翼,明傳正氣府之俠名,暗地裡剪除對手。燕先生,我這番計謀,可瞞不過你,放眼江湖,除了我穀正夫之外,要算你是個了不起的人才。」 燕飛萍冷冷地說:「所以你想方設法地暗下毒手,欲致燕某於死地!」 穀正夫點了點頭,道:「我千方百計欲取你的性命,卻並非懼怕你的武功。哼,你的碎心鈴雖然名震江湖,可我的天野新一流的刀法未必會輸於你。」 燕飛萍微一猶豫,說道:「不錯,撇開你的人品論,單說這天野新一流刀法,的確自成一家,我很是佩服。」 穀正夫的眼神閃了幾閃,忽然間變得難已琢磨,道:「燕先生這麼說,足見男子漢大丈夫氣概,可惜你我雙雄不能同存於世,為了天野一族的霸業,更為了我的瓊兒,我是非殺你不可!」 「瓊兒!」 一聽到這個名字,燕飛萍的胸口便是如給大錘重重打了一下,霎時間情難自抑,握劍的手猛地顫了兩下。他心念如電,立刻想道:「谷正夫城府極深,他此時在我面前說起瓊兒,必是要亂我心神,伺機猛下殺手,我可不能上他這個當。」當下屏息疑氣,抱元守一,目不轉瞬地盯著穀正夫,防他暴起發難。然而,他神色突然顯得異樣,雖在刹那間又恢復了凝重克制之態,穀正夫卻瞧得分明,說道:「六年前,燕先生夜闖正氣府,當著無數賓客之面,攪我婚宴,逼得瓊兒血濺華堂,這一樁事,谷某歷歷在心,雖時隔多年,畢竟不能忘情。」 燕飛萍心頭一黯,不知該如何回答,唯有橫劍在胸,一言不發。 只聽穀正夫又道:「我只道你在正氣府中這樣一鬧,縱然瓊兒先前對你有幾分垂青,只怕從此也會恨你入骨。哪知,我萬萬想不到,居然……居然是我錯了!這些年來,瓊兒念念不忘的,竟……竟恰恰是你,是你這個幾乎毀掉她一切的浪子殺手!」 這番話一字一字刺入燕飛萍的心,他心中一陣酸楚,喃喃道:「不……這……不可能……不可能的……」 穀正夫雙眉一豎,目光中充滿刻骨的怨憤之色,從齒縫中冷冷喝道:「這番情意,她自然隱瞞不說。哼,可是她能瞞過旁人,卻怎瞞得過與她做了幾年夫妻的枕邊之人?燕飛萍,你聽好了,咱們把話擺在明處,穀某也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大丈夫,今夜不教你血染船頭,那還用做人麼!」 聽著這話,燕飛萍只覺胸口盡被無邊無際的苦澀充滿。雖然此刻大敵當前,但他情到深處難於自己,腦中不禁閃過昔年與蘇碧瓊攜手偎依的一幕幕時光,想到迴腸盪氣之處,一時渾然忘記自己身在何處。 然而,高手過招,豈容片刻失神?谷正夫見到燕飛萍這付失魂落魄的神色,心中暗道:「姓燕的,你今夜便是死在這個『情』字之上,認命了吧!」他心念一動,當機立斷,右手衣袖微擺,長刀中宮直擊,但聽嗤的一聲響,刀光疾進三丈,出手之快,實是不可思議,寒鋒指處,正是燕飛萍的眉心。 刀未至,勁風先行破空襲到,燕飛萍身上一寒,他「啊」地低喝一聲,見冰冷的刀尖距自己前額已不過二尺之遠,生死存亡,便決於這傾刻之間,那敢再有微怠?在這一瞬間,他雙足猛一發力,竟不轉身,便即反彈而出,猶如飛鳥疾逝,一掠便是七八丈之外,輕功之佳,世所罕見。 這一招反彈疾退,與天下各大門派的輕功身法都不相同,當真是神乎其技,匪夷所思。穀正夫也不由得贊了一聲:「好輕功!」他口中說話,身法竟無一絲一毫的停滯,手腕疾抖,第二刀再度劈出,後刀推前刀,兩刀的勁風並在一起,排山倒海般地壓將過來。 只刹那之間,燕飛萍便覺氣息窒滯,但見對方掌中的刀光忽吞忽吐,閃爍不定,向自己的面門劈來。此刻他背後即是船緣,再無後路可退,危急之際無暇細想,長劍顫動,也向穀正夫的眉心急刺,竟是兩敗俱傷的打法。 這一劍刺敵眉心,殊非高手可用的招術,雖然跡近無賴,卻攻敵之必救,正是敗中求活的厲害招法,更難得是他當機立斷,長劍既出,便全力而發,至於對方如何閃避,如何封擋,那是另一回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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