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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這時,桅杆後忽然閃出兩個人影,飛身上了艙頂,一左一右,居高臨下,成犄角之勢將燕飛萍夾在當中。借著火光望去,這二人正是正氣府的福慧雙君。

  只見右側的福君於威在艙頂上一抱拳,冷笑道:「六年前,自長江口一別,燕先生別來無恙?嘿嘿,可否還記得故人麼?」話音剛落,左側的慧君於風接著說:「燕先生的水遁術天下無雙,上次便將我兄弟瞞了過去,故此這次在艙中準備了一些手腳,哈哈,有得罪之處,尚須燕先生見諒。」

  燕飛萍坐在椅子中,將右腿往左腿上一翹,淡淡說道:「好說,好說,難得二位對燕某如此看得起,居然搬來了湘西鐵人堂的鎮堂鐵人與天公府魯大師的鎖仙椅,此等厚愛,實讓燕某愧不敢當。」

  說到這裡,他哈哈大笑,對眼下的處境竟似漫不在乎。艙頂上,福慧雙君對視一眼,也陪著笑了起來,實是心懷鬼胎,笑聲中全無歡愉之意。

  江面上,星月無光,冰冷的江風回蕩著笑聲,從中似乎滲出無盡的肅煞。

  笑罷,燕飛萍猛地將臉一沉,森然說道:「既然正氣府不肯放過燕某,說不得大家只好撕破臉來周旋,穀正夫呢?他為何不出來見我?」

  福君於威道:「穀府主去了百里之外的臥虎寨,料想這會兒也快回來了。燕先生若有什麼相交待,對我們兄弟講是一樣。」

  一聽穀正夫不在船上,燕飛萍眼中頓時閃過一絲寒光,隨後他冷冷一哼,側過臉向江面望去,對福慧雙君一付不屑一顧的樣子。

  見燕飛萍這付模樣,福慧雙君勃然大怒,他們雖是正氣府屬下的現今名管家,畢竟也是曾在江湖中叱吒了十餘年,成名尚在燕飛萍之前,即使歸附了正氣府之後,威名也不曾稍減,黑白兩道無不給他們兄弟幾分面子。眼下見燕飛萍已成階下之囚,猶然如此傲慢,心頭都是怒火暗沖。慧君於風手按劍柄,沉聲道:「燕先生,你不要忘了一件事,現在你已落在我們手中,要殺要吊,只需我的一句話。」

  燕飛萍卻無懼意,道:「正氣府陰險狡詐,燕某雖不慎中了你們的暗算,也沒有什麼不光采的,終究是世上堂堂正正的漢子,總勝過你們這些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徒。」

  慧君於風心下怒極,大聲道:「姓燕的,休要信口雌黃,我們兄弟又如何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了?」

  燕飛萍道:「你們明知穀正夫為東瀛天野派後人,卻仍然甘心投靠,這是于我大漢一族的不忠;正氣府的老府主蘇春秋待你們有救命之恩,你們卻任他落入谷正夫之手而無動手衷,此為不孝、不義;你們助紂為虐,殘殺我中原武林人士,是為不仁、你們……」

  燕飛萍還要再說下去,彗君於風卻已氣得七竅生煙,他大喝一聲:「你住口。」說著右手一壓繃簧,拔劍出鞘,直指燕飛萍,厲聲喝道:「姓燕的,你別逼我殺你。」

  燕飛萍嗤地冷笑一聲,道:「宵小之徒,安能傷我一絲一毫。」

  慧君於風怒火上撞,一張臉脹得青紫,揮手便欲將劍擲出。

  這時,一旁的福君於威忽然伸手將兄弟拉住,低聲道:「小不忍則亂大謀,姓燕的在激你火起,你可不要上當,一切且等府主回來後再做道理。」

  聽了兄長的話,慧君於風點了點頭,恨恨地將劍插回劍鞘,咬牙道:「好吧,就依大哥所言,暫且饒過他這一遭。」心中終是餘怒不消,忽地凝氣沉肩,下蹲馬步,向燕飛萍發出一記「劈空掌」。

  只聽呼的一聲,掌風呼嘯而至,燕飛萍的衣襟應聲而裂,他的身子晃了幾晃,臉色煞白無血,大聲地咳嗽了起來。竟似受了不輕的內傷。

  慧君於風見狀暗奇,心道:「我的『劈空掌』已練至第七重境界,可算得一門絕學,但這姓燕的亦是江湖中罕見的高手,單以內力而論,我便未必是其對手。此刻,他怎麼只中我的一掌即受內傷?」

  他正遲疑之間,身旁的福君於威忽然冷笑道:「二弟,你看燕先生在江湖雖久負盛名,眼下卻禁不起你這劈空一掌,是何道理?嘿嘿,看來府主交代給咱們的話是一點不錯了。」慧君於風道:「這麼說,此人的一身功力果然是給廢了。」

  福君於威用眼角一瞥燕飛萍,不屑地說:「此人功力縱非全廢,至多也僅剩下當年的二三成而已,若真動起手,便是我一人也足能取其性命。」

  艙下,燕飛萍聽了福慧雙君的對話之後,臉上黯然失色,歎道:「事已至此,夫複何言,此乃天亡燕某!」嘆息之後,他又道:「穀正夫是如何知道燕某內功力已失的?」

  福君于威傲然道:「天下之事,有哪一件瞞得過我家府主的耳目?姓燕的,你以為自己在這仙人渡隱姓埋名,做些小本生意就能騙過世人的眼睛麼?我老實告訴你,自從你在惜春小築殺死呂氏兄弟之後,三年來你的一舉一動都沒逃脫正氣府的監視,只是你自己尚未察覺而已。」

  燕飛萍緩緩道:「既然早知燕某的行蹤,穀正夫為何不下手除掉我?」

  福君於威笑道:「這便是我家府主的高明之處,他說你既然已成廢人,留在世上又有何足懼,等到你的人頭最值錢的時候,自當摘下,以揚我正氣府之威。」

  燕飛萍不怒反笑,道:「這麼說,現在是燕某人頭最值錢的時候了?」

  福君於威道:「不錯。」

  燕飛萍道:「卻不知燕某的人頭價值幾何?」

  福群於威道:「閣下的人頭算得海內第一件奇物,上可成我正氣府之霸業,下可收江湖群豪之歸心,嘿嘿,堪稱無價之寶。」

  燕飛萍冷笑道:「連我都不知自己的人頭能賣出如此高價,正氣府真是抬愛燕某了?」福君於威道:「這兩年來,正氣府在江湖叱吒風雲,威震八方,江南武林中的一幫三堂七世家大多已加盟在正氣府麾下,唯有霹靂堂與南宮世家尚在猶豫之中,遲遲不肯歸附。穀府主深為此事憂慮,由此便想到了燕先生。」

  聽到這裡,燕飛萍輕輕歎了一口氣,喃喃道:「不錯,霹靂堂雷震天的獨子正是死在碎心鈴下,南宮世家亦有七條人命記在我的帳上,這兩家與我世不兩立,不惜重金懸賞燕某的人頭。」

  福君於威道:「看啊,燕先生請想一想,倘若穀府主能取你的人頭當做進見之禮,獻與這兩家,實勝過金山銀山。到那時,何愁霹靂堂與南宮世家不感穀府主之恩,不承我兄弟之情?更何愁正氣府不能一統江湖?」

  福君於威的話音一字一字傳入燕飛萍的耳中,他心中不由得感到一陣悲哀,心道:「三年前,呂子丹為了江都呂家之霸業要殺我,如今,福慧雙君又為了正氣府的霸業要取我的人頭。雖時隔三年,雙方的話語竟是如此相似。唉,燕飛萍啊燕飛萍,你枉為江湖中的絕頂高手,在世人眼中,你只不過是一件殺人的工具,無論你殺人或是被殺,都是在被別人利用而已,至於你的命運,誰又曾真心關注過?」

  想此處,他心中萬念懼灰,仰天歎道:「燕某此命已不容於世,活著也無意義,罷了、罷了,我便將這條命成全了二位吧。」

  話音傳上屋頂,福慧雙君相視一笑,福君於威微微一欠身,陰笑道:「難得燕先生如此大度,嘿嘿,這份功勞麼,我兄弟便愧受了。」

  燕飛萍又道:「不過,在燕某死前,還有一個心願未了,懇請兩位務必通融一二。」

  福君於威一怔,沉吟未語,把目光向胞弟望去,卻見慧君於風雙目一瞪,厲聲喝道:「姓燕的,你現在已是階下之囚,還配有什麼心願可談?眼下我兄弟能做的,唯有替你選一付上好的棺材,其餘的一概免談。」

  燕飛萍聞言後勃然大怒,嗓音驟然提高喝道:「閣下這麼講話,分明是不給燕某的面子了!」

  囚獅之吼,猶有餘威,慧君于風乍聞這一聲大喝,心中一凜,傲氣頓挫,卻又不願在燕飛萍面前失了英雄氣概,仍硬著聲音道:「我不給你面子又如何?」

  燕飛萍重重一哼,冷笑道:「人不敬我,我何敬人?」說著將雙足猛地往甲板上一蹬,身子借勁斜靠,連人帶椅橫移五尺,剛好落在船舷邊上,與船緣相距不過兩尺,倘若用力再稍大一些,那便翻出船舷,墮入江中了。

  「你……你欲意何為?」福慧雙君見狀一驚,不約而同地搶聲喝問,各自手按劍柄,大有一觸即發之勢。

  「哈哈哈哈……」燕飛萍側頭望著滾滾奔流的江水,朗聲笑道:「燕某乃堂堂大丈夫,武功雖失,氣概不減,絕非爾等所能輕侮!今日,你們縱能擋得住我的逃生之路,卻擋不住我自投漢水,沉屍江底,寧將這顆頭顱葬於魚腹之中,也勝過被你們這些奸險小人得去!」一番話說得鏗然有聲,絲毫也不含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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