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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驚馬卻發了性,長嘶著沖來,眼看就要把小姑娘捲入鐵蹄之下。

  樓上,燕飛萍眼見情勢危急,不加思索地一場手,將手中摺扇以「甩手箭」的手法擲出,摺扇帶著燕飛萍貫注的內勁,閃電般射在馬車的手閘之上,方位、勁道捏拿得分毫不差,將車閘的扳手撞下。

  然而,車閘雖然合上,但三匹驚馬已無法控制,一陣狂掙之下,只聽得「□嚓」一聲,竟將車閘生生掙斷,鐵蹄無情地向小姑娘疾踏而來。

  燕飛萍見狀,「啊」的一聲,扶窗站起。他雖有心相救,無奈相距過遠,縱然施展絕頂輕功,也難以奔至。眼看小姑娘就要斃命在驚馬的蹄下,燕飛萍的心往下一沉,雖然他掌下殺人無數,素以鐵石心腸自傲,此刻卻不忍看這小姑娘車下喪生。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緊急關頭,猛然,街邊躍出一個黑影,身形疾如閃電,一個箭步到了車旁,單臂一揮,已將車轅拉住,低喝一聲:「給我停下!」勁力到處,馬車車輪往石板地下一陷,頓時停住了。

  三匹驚馬「唏聿聿」一陣嘶鳴,低頭弓腰,十二隻鐵蹄一齊發勁,踏得地面上浮土飛揚,但那人拉著車轅,馬車竟似釘牢在地下一般,動也不動。

  燕飛萍在茶樓上觀望,見那人身穿黑衣,一隻右袖空空蕩蕩,竟是一個獨臂人,空袖飄拂之下,露出肋下一口烏鞘長刀。此人不是旁人,赫然正是名震天下的江湖七大殺手之一的陸天涯。

  在這電光石火的刹那間,小姑娘已從生到死、從死到生走了一圈。她雖然獲救,卻已嚇得魂魄出竅,怔怔望著救命恩人,非但講不出話,連哭都不會哭了。

  陸天涯望著小姑娘,雙眉微微一顫,雖然他面色依然冷如寒鐵,但目光中竟暗露出一絲愛憐之情。這絲柔情稍現即隱,隨後,他將獨臂一沉,抓住車轅往斜刺裡一拉,沉聲喝道:「趴下吧!」以他的掌力,就是一塊鐵板,經這一拉也得裂了,況乎棗木車轅?只聽得喀喇喇一陣暴響,整個馬車如摧枯拉朽一般,三匹驚馬更經受不住這股巨力,發出一陣衰嘶,趴倒在地上。

  如此神力,實足驚人。街邊的路人一個個駭得面目失色,只道是巨靈神降下凡塵,紛紛往兩旁退讓開去。

  陸天涯空袖一拂,不待眾人回過神來,飄然而去,頃刻間消失在鎮外。

  陸天涯出了市鎮,一路向西而去,走出約莫二裡多路,前面現去一排青青翠翠的垂柳樹來,樹邊有一條彎彎曲曲的河溪,晶瑩透亮的溪水靜靜流進蘆葦叢中的窪地,溪上橫跨一座青石小橋。

  這裡視野開闊,四周裡許之地一望無遺。陸天涯緩步走過小橋,忽然停下腳步,背對柳樹林,沉聲道:「閣下跟了我這麼久,不必再躲了,請現身一見吧。」

  隨著話音,燕飛萍從一棵柳樹後閃出,走到小橋邊。

  兩人隔橋而立,名震天下的兩大殺手第二次站到一起。

  陸天涯緩緩轉過身,盯著燕飛萍,冷冷說道:「如果我沒記錯,數日前我們曾有過一面之緣。」

  燕飛萍頷首道:「陸兄好記性。那日在長生橋頭,獨臂刀追魂奪魄,鋒芒無匹。我只道你刀快心冷,不近人情,卻想不到你救人的本領猶在殺人之上,佩服佩服。」

  陸天涯臉上卻沒有絲毫得意之色,依然冷聲道:「陸某殺人救人,快意而為,既不在乎世人憤恨,亦用不著閣下佩服。」說罷,他雙目寒光一閃,殺機潛生,道:「我還記得數日前在長生橋上,我曾奉勸過閣下一句話,不知可還記得否?」

  燕飛萍道:「對,你是曾說過,限我三日之內離開洛陽城,否則……」他話音一頓,隨即笑了笑,又道:「陸兄既然把話擺在這裡,我原當尊從。但我在洛陽城尚有一件未辦之事,沒有了結之前,我是不會走的。」

  陸天涯雙目一翻,沉聲道:「我不管你想幹什麼,但在獨臂刀之前,沒有比活命更重要的事了。為此,你必須離開這裡。」

  燕飛萍道:「陸兄,你這是在威脅我麼?」

  陸天涯搖頭道:「不是我威脅你,而是你插手的事,已經威脅到我。」

  燕飛萍「喔」了一聲,道:「這麼看來,陸兄早認出我是誰了?」

  陸天涯道:「獨臂刀前,坦然如閣下者能有幾人?如果我沒走眼的話,江湖七大殺手已死其五,剩下那二人,就是你我了。」

  燕飛萍緩緩點了點頭,道:「你刀下斷魂,我鈴聲碎心。咱們雖然各有行事的規矩,所做之事卻都一樣。」

  陸天涯一言料中,卻沒有半分喜色,喃喃道:「燕飛萍,果然是你!」他神情愈發凝重,說道:「眼下龍虎聚匯洛陽城,咱們都是為了一個人,倪八太爺,對不對?」

  燕飛萍點頭默認。

  陸天涯道:「你出道這些年來,所殺之人的酬金加在一起,一輩子也用不盡了,何必還要搏命?豈不知已有五位極品殺手命喪在倪府之中,你居然還敢攬下這件事,為什麼?」

  燕飛萍低聲說道:「做咱們這一行,日日在江湖中喋血拚殺,性命輕如鴻毛!對於金錢二字,我早已看得淡了。這次出手,是為了對一個好朋友的承諾,于情於義,我都不能退縮。陸兄不是也來了,你又為什麼?想必更不是為了酬金吧。」

  陸天涯幽然說道:「殺手就是為了殺人而存在,殺一個最難殺的人,無疑是一件夢寐以求的事。」

  燕飛萍頗有同感,道:「放眼江湖,倪八太爺正是最合適的人。」

  陸天涯道:「因此,你必須記住兩點。一,我為倪八太爺來到洛陽城,殺他是我最大的心願,他的命是我的。二,我最恨有人插手我要辦的事,如果你也想動倪八太爺,就等我的消息,倘若我事敗身死,你再出手也不為遲,否則……」

  燕飛萍道:「否則怎樣?」

  陸天涯話冷如冰,道:「否則先動起手的一定是咱們二人。」

  燕飛萍淡淡說道:「咱們本是同道中人,你應該知道我行事的規矩,既然決定要做某一件事,不達目的是不會罷手的。」

  陸天涯道:「燕飛萍,你也該知道獨臂刀一旦出鞘,誓必飲血,決不空刃而歸。你別逼我出手。」

  燕飛萍臉上也閃過一絲冷煞,道:「我奉勸陸兄一句,碎心鈴縱橫江湖,欠下的人命並不比你少。」

  陸天涯沉聲道了一聲:「好。」獨臂一沉,掌按刀柄,刀未出鞘,但一股淩厲的殺氣卻從鞘中奔溢而出。他身體一動不動,渾身已處於最佳的攻擊狀態,一旦出手,必是石破天驚的一擊。

  森森寒氣在兩人之間彌散開去,籠罩著青石小橋。

  燕飛萍一襲青袍無風自動,颯颯輕飄,他神色卻坦然如常,道:「陸兄,咱們之間一定要分出高下麼?」

  陸天涯道:「兵刃、拳腳、內功、暗器、輕功,隨便什麼,你只管劃下道來,水裡火裡,我都奉陪到底。」

  燕飛萍道:「好,陸兄口氣倒挺大,比什麼功夫都成,是不是?」

  陸天涯一怔,隨即說道:「大丈夫出手,自然就是光明正大的功夫。以碎心鈴的名頭,諒也不屑倚仗齷齪伎倆來勝陸某。」

  燕飛萍哈哈一笑,道:「陸兄快人快語,好爽快。」他用手遙指前方,道:「陸兄請看,沿溪流而上,有一個挑著酒幌的水亭。素聞此地的村釀以清冽著名,我欲借這個酒肆,與陸兄鬥一鬥酒力。」

  陸天涯奇道:「什麼?你要與我比酒?」

  燕飛萍笑道:「我曾聽人言道,天下酒仙,又以當年李太白稱得第一,寫下過『會須一飲三百杯』的名句。而當世之中,唯陸兄與我矯矯不群,武功膽色足以嘯傲江湖,豈能在酒量上輸與古人?」

  陸天涯口中雖向燕飛萍叫陣,心裡對他的武功也是頗為忌憚,加之數日後與倪八太爺之戰並無勝算,此刻實無心緒動手。當即點頭說道:「好,我奉陪到底,今日若不鬥夠三百杯,誰也別想離開。」

  燕飛萍見陸天涯滿口答應,當下向溪流上游走去。他走了七八步,只聽陸天涯緩緩道:「燕飛萍,為了與倪八太爺的那場血戰,你不敢與我動手,是不是?」

  燕飛萍一凜,立定了腳步,心想:「此人畢竟識穿了我的用心。」回頭微微一笑,說道:「我並無勝你的把握。」

  陸天涯臉上也露出一絲少見的笑容,道:「我也無勝你的把握。」

  兩人相視點頭,突然之間,只覺彼此的距離拉近了許多,心頭都浮上英雄重英雄、好漢惜好漢之情。

  兩人沿溪流而上,水面漸漸開闊,又行了一裡多路,望到一片明湖,但見碧水如玉、波平似鏡。湖邊建著一座水亭,岸邊豎著一根望竿,懸掛著一個青布酒旆子,迎風飄擺,甚是醒目。

  燕飛萍指點道:「就是這裡了。」兩人上到亭中,左右一看,見這水亭一邊靠著湖面,一邊是店主人家房屋,裡面有七八副座頭。燕飛萍揀了一副乾淨的桌椅,讓陸天涯坐了上頭位,自己坐在對席。

  此時已值午後,湖畔的遊客們都三三兩兩往回返去,水亭中空落落的沒有其他食客。酒保見二人進得門來,連忙上前招呼。燕飛萍吩咐道:「你且先取出店中的好酒,果品肉食,只顧端來。」酒保應聲下去,不一會兒,一託盤端上桌來。一樽高粱燒酒,擺下菜蔬時新果品按酒,列幾般肥羊、嫩雞、釀鴨、鮮魚,雖然盛菜的器皿俱是土窯燒出的粗瓷,但大碗盛菜,頗有幾分豪氣。

  陸天涯笑道:「村野小店,能整治出這麼一桌酒菜,也是不易。只不過這酒杯太小,如何盡興?」回頭叫道:「酒保,取兩隻大碗來,打十斤高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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