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武俠小說 > 花溪沉鈴錄 | 上頁 下頁
一六


  玲煙雖然喜歡多嘴,手腳卻勤快,聽了小姐的吩咐,立刻鋪錦氈、架琴台、置瑤琴、燃檀香,不一會兒,琴已置好,香爐中升起三嫋輕煙。

  明月、瓊花、瑤琴、香鼎。

  月色下的後土祠後院,清暉似水,樹影婆娑,極是靜謐安寧。

  蘇碧瓊坐在琴前,調素弦、靜心緒,十指如玉,撥動琴弦,先彈了一曲《玉樓春》,又彈了一曲《燕歸吟》。

  琴聲清脆悠揚,如一道泉水流過,聲音幽婉不絕。

  不知不覺,月過中天,玲煙靠在曲欄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蘇碧瓊漸漸忘情於琴聲,指尖在琴弦上跳動,口中輕聲唱道:「飛花時節,垂楊巷陌,東風庭院。重簾尚如昔,但窺簾人選。葉底歌鶯梁上燕,一聲聲伴人幽怨。相思了無益,悔當初相見。」

  歌聲幽咽,琴聲繾綣,把少女的情之深、愛之切、思之苦全在歌中表現出來。

  一曲既終,餘音不絕,爐中的香也焚成殘燼,化煙而散。

  寂寞的小院,寂寞的花樹,寂寞的月光,獨坐著寂寞的癡心少女。

  望著空曠的院落,心上人遲遲不到,蘇碧瓊觸景生情,忍不住一陣悲從中來,淚水在眼眶中打起了轉轉。

  正在這時,一隻手從背後輕輕放在蘇碧瓊的柔肩上,一個低沉的聲音道:「月明風清,花豔琴雅,如此佳風、佳月、佳人、佳境,好端端的怎麼傷心了?」

  蘇碧瓊聞聲又驚又喜,忙轉過頭,見身後不知何時站著一位面容清瘦的男子,雙目炯炯有神,仿佛有種說不出的魔力,一下子深深印入她的心中。

  見到心上人,蘇碧瓊喜極而呼:「你來了,你……」

  才說出這四個字,燕飛萍將手在她口上輕輕一按,低低「噓」了一聲,用手指了指依著曲欄而睡的玲煙,小聲道:「聲音輕些,別吵醒了她。」

  蘇碧瓊臉色一紅,羞澀地點了點頭,微帶嬌嗔地說:「你怎麼才來,害人家等了你半夜,急都急死了。」

  燕飛萍淡淡一笑,不無歉意地說道:「我心中何嘗不急?只是六天前在洛陽實在有事分不開身,了結之後我立刻趕來,一路星夜兼程,總算沒誤了瓊花的花期。」

  這番話若叫旁人聽到了,非驚佩得五體投地不可,從洛陽到揚州一千五六百里地,縱是星夜兼程,短短六天趕到,也是了不起的神速。但蘇碧瓊久居正氣府中,從未出過揚州,洛陽距此多遠全然不知,燕飛萍輕描淡寫的說來,她也只輕描淡寫的聽著。待燕飛萍把話說完,她輕聲道:「可辛苦你啦。」

  燕飛萍搖頭道:「這叫什麼辛苦?只要能見到你,那便是天大的福緣。」

  蘇碧瓊芳心一蕩,道:「你還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燕飛萍一愕,道:「今天?什麼日子?」

  蘇碧瓊道:「怎麼?你……你忘記了?」

  燕飛萍用心思索,卻仍茫然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很重要麼?」

  蘇碧瓊見燕飛萍的確想不起來,心中微覺失望,臉上卻絲毫不顯露出來,道:「也不是要緊的事,今天……今天是我生日。」

  燕飛萍「哎喲」叫了一聲,伸指在自己額頭上打個爆栗,說道:「不錯、不錯,你曾告訴過我,我怎會忘了呢。該死、該死!啊,對了,我記得當時還答應過你,在你生日這天送上一件禮物。」

  蘇碧瓊輕輕「嗯」了一聲。

  燕飛萍卻面帶一片赧色,呐呐地說:「這千里迢迢,我吃飯、打尖全在馬上,根本無暇分心,至於禮物嘛,這個……這個……,對了,日後我再為你補一份,如何?」

  蘇碧瓊微微一笑,毫不介意,道:「禮物本為身外之物,有沒有都沒關係,只要你的人來了、心到了,我就比得到什麼都快活。」

  燕飛萍心弦一顫,愛憐叢生。他望著蘇碧瓊顏如瓊花,白裙盛雪,如同《洛陽賦》中的宓妃那樣「仿佛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此情此景,怎能不使燕飛萍為之心醉。

  兩人默默凝望,誰都不開口,但心聲在無言中交流,目光代替了一切語言。小院沉默依舊,只是風中、月下、花間都多了一份融融的暖意。

  正當兩人情意繾綣之刻,忽然,院外的長街上傳來一陣馬蹄之聲。此時夜已深沉,蹄聲清脆,夾著鑾鈴顫響,聽在耳中份外清晰。這蹄聲來得好快,剛只聽到聲響,倏然間已到了近處。

  蘇碧瓊一驚非同小可,「啊喲」一聲,身子一晃,將琴架撞倒在地,她卻恍如未覺,緊緊握住燕飛萍的手,顫聲道:「谷師哥……穀師哥來了!」

  燕飛萍一怔,道:「穀師哥?莫不是正氣府的『紫面少君』穀正夫?」

  蘇碧瓊連連點頭,急道:「對、對,除了他又能是誰?揚州城中只有他的那匹『飛雲騅』有此神速。」她眺首望瞭望院門,又道:「他一定奉爹爹之命叫我回府赴夜宴,這……這該如何是好?咱們的事我一直瞞著家裡,可不能讓穀師哥撞見。」

  燕飛萍微笑道:「怕什麼?被他撞見又能怎樣?」

  蘇碧瓊卻知道父親早有把自己許配給師兄之意,師兄也情有獨鍾,倘若被他撞見自己與燕飛萍約會,只怕當場就得有人濺血。一想起師兄那冷若寒冰的目光,她心底就冒出一股涼氣,搖著燕飛萍的手,催促道:「你快想想辦法,一定要避開穀師哥。」

  燕飛萍眼珠一轉,低聲道:「若不然我先避開,你等在這裡,與師哥回去同赴夜宴,豈不是好?」

  蘇碧瓊明知他是說笑,但情之所鐘,不由得身子一顫,將燕飛萍的手抓得更加緊了,說道:「你……你別跟我說這等笑話,這當口……快想個辦法……」

  燕飛萍臉上浮現一絲會心的笑意,說道:「世上既有這樣一位如花似玉的紅顏知己,燕某怎捨得獨自離開。好吧,趁姓穀的沒到,咱們現在快走。」說罷,牽著蘇碧瓊的手,大步向院門走去。

  才走出幾步,蘇碧瓊忽然停下身,口頭喚道:「嘟嘟,嘟嘟。」

  一隻雪白的長毛小狗從草叢中連蹦帶跳地滾了出來,汪汪叫了幾聲,一頭撲入蘇碧瓊的懷中。她抱著小狗,朝燕飛萍嫣然一笑,道:「現在走吧。」

  燕飛萍一皺眉,道:「想走?怕是來不及了。」

  果然,只聽馬蹄聲停在後士祠門前,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往後院而來。

  蘇碧瓊慌道:「糟糕,穀師哥已經到了,咱們還能往哪裡去?」

  燕飛萍道:「這院子有後門麼?」

  蘇碧瓊搖頭道:「沒有。」

  燕飛萍歎了口氣,道:「這便沒法子了。」說著用手摸了摸蘇碧瓊懷中的小狗,道:「此刻若要絕路逢生,唉,說不得只有幹一回嘟嘟的勾當了。」

  蘇碧瓊望瞭望愛犬,心中不解,道:「嘟嘟的勾當,那是什麼?」

  燕飛萍卻一沉肩,輕舒兩臂,將蘇碧瓊攔腰抱起。

  蘇碧瓊嚇了一跳,俏臉通紅,道:「你……你幹什麼?」

  燕飛萍一笑,將嘴貼近蘇碧瓊耳畔,輕聲道:「嘟嘟的勾當,便是狗急跳牆呀。」他緊走幾步,腳尖一點地,身子直拔而起,在半空中輕巧一個折身,越牆而過。

  院外,是一條青石鋪地的小巷。此時夜已深,四下寂靜無人。

  燕飛萍抱著蘇碧瓊向院外的小巷落下,他不等身子落地,左足虛踢,右足尖點在一棵矮樹的斜枝上。樹枝一沉,卻未折斷,複又彈起。燕飛萍借這一彈之力,再度沖天而起,上了小巷對面的屋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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