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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衷情漫訴荒林篝火 母影驚聞古廟孤村(5)


  春雪瓶也不答腔,俯過身去,將篝火撥弄一番,添上幾椏粗大的樹幹,又把身子往大樹左旁移了移,騰出一席之地來,瞅著鐵芳一頷首,說道:「坐到這兒來,靠著樹好養神。火不用你管,燃到明晨也滅了。」

  鐵芳只好順從而又小心地移過身來,靠著樹,望著篝火出神。一會兒,他耳邊便傳來了春雪瓶均勻而又輕微的呼吸聲。那聲音顯得是那樣坦然和安詳,一股淡淡的帶著松針氣息的清香從她腮邊飄來,竟好似從她口裡輕輕吹出似的。鐵芳不禁回頭偷眼向她臉上望去,只見她雙眼微垂,睫毛高翹;一張飽浸紅暈的臉蛋上,腮邊綻出兩枚淡淡的酒窩,酒窩裡仍留著些兒笑意;薄薄的嘴唇微微緊閉,嘴角上露出一絲兒似笑非笑似譏非譏的俏意。鐵芳呆呆地望著春雪瓶那張沉睡的臉蛋,看著看著,竟不覺有些心顫神搖起來。他趕忙坐正身子,閉目凝神片刻,才又取下他披在身上的貂裘輕輕給她披在肩上。然後,他也靠在樹上,在一片恬靜中朦朦睡去。

  第二天早晨,鐵芳一覺醒來,見春雪瓶已不在他身邊,貂裘卻又覆到了他身上。他忙站起身來,舉目向林中四望,只見道道陽光透過樹枝斜射入林,林裡彌漫著一層淡淡的霧氣;霧氣飄過陽光,閃映出七色彩霞,把靜靜的樹林變成了神奇的世界。鐵芳正驚奇四顧間,忽見春雪瓶披散著頭髮,飄動衣裙,穿過薄霧,迎著彩霞,看去有如臨風仙子,揮手向他奔來。鐵芳恍如夢境,又好似置身蓬萊,愣在那兒呆住了。

  春雪瓶來到他的面前,見了他那如醉如癡的神情,不禁樂得大笑起來。頓時間,靜謐的樹林裡,響起了一串清脆的笑聲。笑聲散人樹林深處,升上樹梢,驚走一躲在近旁的狐兔,驚起了棲息在枝頭的鳩鶯,驀然間,寂靜的樹林竟騰起一片盎然的生氣。鐵芳愣著笑得開懷已極的春雪瓶,困惑地問道:「遇一蔔什麼啦,這麼舒心 !」

  春雪瓶也不答他問話,舉起手裡提著的一袋野果在他眼前一見,就道:「看,一袋甜甜的野果,咱倆今晨就權剛它來解渴允饑了。」

  二人重又坐上,一邊吃著野果,一邊閒話。春雪瓶吃了幾枚便開始梳起頭來。她偏著頭,從容梳理著那柔柔發亮的烏絲,神態顯得特別端莊而又異常嫵媚。鐵芳凝視著她,神情漸漸變得癡迷起來。春雪瓶瞟了他一眼:「你在呆著想什麼 ?」

  鐵芳:「我曾讀《虯髯客傳》,對虯髯為何不怕觸怒李靖偏去看那紅拂梳頭,一直不解。而今看了姑娘梳頭情景,才略略明白過來。」

  春雪瓶:「你明白過來了什麼?」

  鐵芳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一時情急,只含糊應道: 「很開眼。」

  春雪瓶忍俊瞅著他:「你是虯髯客?」

  鐵芳連連搖手:「不,不,不,那虯髯客乃是一代異人,我哪敢和他相比。」

  春雪瓶還想再說句什麼,可她剛要啟唇卻又把話咽回去了。她理好鬢髮,撲滅身旁餘火,便和鐵芳牽馬出林,走上驛道,又上馬向東行去。

  二人曉行夜宿,一路時而並騎娓娓,時而銜尾奔逐,第四天薄暮便已到了甘州城外。二人見城廓,一齊把馬放緩下來。鐵芳不禁悵然若失地說道: 「甘州終於到達,咱們分手也就在眼前了。」

  春雪瓶默然片刻,說道:「明年咱倆不是又可見面了嗎,一年時光還是容易過去的。」

  暮色已漸蒼茫,甘州城廓雖已在望,可行去也還有三五裡路程。鐵芳突然停馬說道:「這最後五裡咱們下馬行去,如何?」

  春雪瓶點點頭,隨即翻身下馬,牽著大白馬和鐵芳緩緩向前行去。二人都默不作聲地走了會兒,春雪瓶才出聲問道:「你說有個待你很好的長輩病在甘州,不知你那長輩是誰?」

  鐵芳:「就是到白馬村去找韓祥泰算帳的那個精瘦漢子。他姓鄧名大昌,綽號瘦老鴉。」

  春雪瓶略感驚詫地:「他不也是和韓祥泰同夥的匪賊嗎?你怎又和他廝混在一起了?」

  鐵芳忙說道:「他為人行事都與韓祥泰大不相同,是個頗具肝膽的漢子,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

  春雪瓶:「你且說來聽聽。」

  鐵芳:「這位鄧叔原是陝西淳化人,靠採礦謀生。因當地一家富豪意欲霸佔礦山,和採礦弟兄爭鬥起來。富豪勾結官府,發兵鎮壓,終而強佔了礦山,並殺死許多採礦弟兄。鄧叔氣憤已極,便與他那位姓鄭的結拜弟兄乘夜闖入那富豪家裡,殺了富豪,放火燒了莊院,連夜逃離咸陽,從此亡命他鄉。他二人來到涼州,正好碰上韓祥泰和他的兩名同夥,也因作案太多,為逃避官府捉拿逃到涼州來了。韓祥泰見了鄧叔,假稱他是仗義除暴,殺了家鄉豪霸,才亡命到涼州來的。鄧叔輕信了韓祥泰的謊言,欽佩他的為人,與他結為兄弟,又在他的慫恿下,隨他一道去投奔黑山熊。他們一行五人剛到祁連山下,韓祥泰便不顧鄧叔和那姓鄭的勸阻,劫了方二太太,隨著又在進山的路上發生了韓祥泰意欲強佔方二太太的事情。鄧叔這才識破他的原形,便由阻止直至和他三人拼殺。拼殺中,韓祥泰砍傷了那姓鄭的下腿,鄧叔寡不敵眾,只好護著他那姓鄭的弟兄逃入荒林,又在一位獵人的幫助下才得以逃了出來。那姓鄭的養好腿傷便和鄧叔分手,出玉門投親去了。鄧叔從此浪跡江湖,直至兩年前他才探得韓祥泰的下落,於是便趕到洛陽找他清算舊賬來了。我於去年冬天,因尋母行至咸陽,碰見鄧叔,恰巧他亦正擬動身出玉門去尋找他那姓鄭的結拜弟兄,我便和他結伴同行。一路上,他不但教我武藝,還給我講說江湖見聞,讓我增長了不少知識。不料行至甘州,他便身患傷寒臥倒在客店裡了。我守候在他身旁,直到今年春初,他病情雖已脫險,但身體卻虛弱已極。他怕耽誤了我的事情,一再催我上路,我實出無奈,才將他送至木塔寺內,讓他寄住那兒,以便靜心調養。我臨行時,鄧叔托我出玉門尋母時順便代他打探一下他那結拜弟兄的下落,我也和他約定于立秋前後再來甘州看他。」鐵芳說到這兒停了一停,抬頭望望那在蒼茫暮色中隱隱可見的城廓,又說道:「明天便是立秋,我想鄧叔一定也在盼望我了。可我不但沒有尋到我的母親,卻連他那鄭姓兄弟的一點消息也未曾打聽到,我真感有些無面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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