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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客店巧逢前嫌盡釋 狼窩智入新恨重生(6)


  他一拱手,帶著幾分歉意地說道:「過去多有誤會。不知那位羅老前輩是姑娘什麼人?」

  春雪瓶含著深沉的笑意,瞅著鐵芳,只不吭聲。

  鐵芳見她不應聲,又試探著說道:「我想姑娘一定也是他們的人了。」

  春雪瓶:「可我偏偏就不是他們的人。」

  鐵芳困惑而又有些尷尬地:「啊,是這樣。那我就失言了!請恕我冒昧。」

  春雪瓶見他文縐縐的樣子,不禁想笑,可她還是強忍住了,便又問道:「你是路過這裡,還是來這裡有事?」

  鐵芳遲疑了下,說道:「我來找人打聽一件事情,只需在此逗留半日。」

  春雪瓶:「你還準備往哪兒走?」

  鐵芳:「去甘州,再回中原。」

  春雪瓶:「好,咱們還會見面的。」她又瞅著鐵芳笑了笑,然後便一轉身飄然向街口走去。當她整個身影已隱沒到黑暗中時,才又回過頭來向店門前望望,見鐵芳仍牽著馬站在那兒,正在向這邊愣愣地張望著。春雪瓶不禁輕輕地笑了。

  春雪瓶回到祁連客店,城樓上已鼓響二更。她進入內院客房後,洗過臉,將房內屋角四隅、帳後床腳察看一遍,便熄燈就寢。她剛回房時,本來感到有些倦意的了,可上床後翻來覆去卻總睡不著,艾彌爾所談見到她母親的情景,在店門口和鐵芳意外的相逢,這一切都使她縈繞於懷。母親的音容笑貌,鐵芳的舉止神情也反

  複交替地在她眼前出現。十七年來,春雪瓶破例兒第一一遭嘗到了輾轉反側的滋味。牆外小街上行人早已絕跡,院內院外都是一片 靜寂,只有小街對面豹二太太宅院裡那座臨街不遠的樓房,還燈火通明,並不時傳來陣陣嬉笑聲、琴聲與喝叫聲。那些嘈雜而喧囂的聲音裡,充滿了野欲和放蕩的意味。只有富豪而又不倫不類的人家裡,才可能混雜著這種令人厭惡的風情。春雪瓶正想捂住耳朵,忽然,嘈雜聲漸漸低沉下去,樓上又飄起一陣悠揚的琵琶聲。

  隨著又有一個非常稚嫩的聲音和著琵琶曲調,顫顫巍巍地唱起一支小曲來。那歌聲,那曲調,聽去如泣如訴,淒婉動人。春雪瓶不覺惻然心動,她支起身來側耳聽去,隨著微風,一字一句飄進她耳裡來的是:

  萬里遨遊,百二關河天盡頭。山禿窮而陡,水惡聲似吼。

  四月柳條抽,百花無錦鏽。一陣狂風,不辨昏和晝。因此

  上,把萬紫千紅一筆勾。……堪笑儒流,一領藍衫便罷

  休。才入黌門口,文字輒丟手。扁額掛門樓,榮華已盡

  夠。坐吃饅頭,不向長安走。因此上,把金榜題名一筆

  勾。……

  春雪瓶聽了似解非解,只感歌詞表出的內容與那淒婉的曲調不甚相稱,一種索然無味之感把她适才油然生起的一縷悲惻的心情又沖淡下來。她透過窗外圍牆,注視著那座燈光閃閃人影憧憧的樓房,矗立在四圍一片漆黑陰森的院子裡,顯得特別古怪神秘。

  春雪瓶心裡突然閃起一個念頭:何不趁此潛入院內探它一探,查查院裡的道路,也看看那樓上住的究竟是一些什麼樣的狗黨狐群!

  春雪瓶想做便做,她迅即翻身下床,從行囊裡取出絲帶,束緊腰身,也不帶劍,只將弓袋掛在腰問,推開窗,一躍上牆,向小街兩頭看了看,然後才跳下牆來,穿過小街,又躍上大院牆頭,看清院內牆腳周圍確無任何可疑動靜時,才輕輕跳了下去。她沿著一條花園小徑小心地向樓房走去。她一邊走一邊舉日四望,見前面院門尚大開著,門前站著四條帶刀的彪形漢子,其中有兩名還足身穿半甲的軍校。大門內人右側是一排耳虜,共是四間,每問房裡都亮著燈光。透過花叢,可以看到每間房裡都住有三三兩兩腰束寬頻、腳紮綁腿好

  似保鏢護院的漢子。他們有的在猜拳喝酒,有的在擲骰賭錢,誰也沒有閒心來留意一下園裡的動靜。春雪瓶潛身靠近樓房,跨過欄幹,在走廊柱頭前站了一會,然後才閃到花廳璧角,透過窗格向廳裡望去,見廳裡擺著兩張八仙方桌,桌上擺滿酒菜,各圍坐著五六條體形慓悍、面目兇橫的漢子,正在逞強鬥量地豪飲豪喝。春雪瓶從那些漢子一個個穿著一身不合時的衣服來看,已猜出他們就是艾彌爾所說的跟隨馮天霸剛從祁連山下來的山賊。這時,樓上琵琶曲調已經終止,接著又響起了琴弦清歌。春雪瓶移身來到花廳後璧,正準備跨上樓梯,忽見樓口上出現了兩個人影正蹭著樓梯向下走來。春雪瓶忙閃身躲到樓梯後面,見下來的是兩個丫環打扮的年輕姑娘。兩人手裡各端著一盆洗臉水,一邊走一邊低聲交談著:「童姑奶奶帶來的那位趙家姑娘,她日前派人送信來說,是二太太的親生女兒。可二太太算來算去日期不對,結果還是落得一場空歡喜。」走在前面那位個子稍高一點的丫環說。

  「童姑奶奶還強說那姑娘相貌像二太太。二太太是圓盤臉,杏眼雙眼皮;那姑娘卻是瓜子臉,風眼單眼皮,哪一點像?!虧她還自誇她有眼力!」走在後面那個稍矮一點的丫環說。

  高個兒丫環:「那趙姑娘相貌也還算得上是個上等貨。可她一天到晚老是哭哭啼啼的鬧著要回家,二太太准會把她當作中等貨賣到遠地去當娼的。」

  矮個兒丫環:「不會的。你還不知道二太太的脾氣。這姑娘雖然不是她親生女兒,但既然鬧了一陣,也算沾了點兒邊,她就不會虧待她的。……」

  二人已經下完樓梯,邊說邊穿過走廊走進廳側一間耳房裡去了。

  春雪瓶想聽聽她二人究竟談些什麼,便忙跨出欄幹,繞到那問耳房後面,恰好那後牆有扇小窗,她便緊貼小窗旁邊,偷偷窺視著裡面,傾聽她二人的談話:

  高個兒丫環:「我也聽姐妹們說過,不管是誰,只要有人說她哪一點長得像二太太,准能得到厚待。我原來一直不解這是為什麼,現在琢磨起來,興許與二太太想念她親生女兒有關。」

  矮個兒丫環:「二太太為人處事,心腸雖然狠毒,可再惡毒的老虎也不吃兒,二太太這些年來為了找尋她失去的親生女兒,也不知求神燒了多少香,流了多少淚,叫人見了也心酸;姐妹們多已摸到她這點心病,因此,為了不被賣去當娼和不被送進山裡去供那幫山神爺糟蹋,都千方百計地求人把自己身上的哪一點說成是像她,這樣就能得到二太太的恩典。」

  高個兒丫環:「聽說童姑奶奶就是給服侍二太太的王媽磕了個頭,王媽便在二太太面前說童姑奶奶的眉毛生得像她,二太太才將她嫁給了童遊擊。不然,她恐怕早被送去當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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