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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篝火相依重續斷夢 隔林遙拜暗禱長圓(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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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小虎:「休要再提起那些官兒們了!他們不管是文的還是武的,多是一些連狗都不如的衣冠禽獸!但求他們不栽贓嫁禍於我就算萬幸了,還能望他們去如實奏聞朝廷!況我和弟兄們抗擊犯界入侵的賊寇,原是為了捍衛百姓,非為討得朝廷的封賞 !」 玉嬌龍默然片刻,說道:「要是我父親仍坐鎮西疆,事情當不至如此了。」 羅小虎抬起頭來,放眼向四周的群山望去,不再吭聲了。 靜靜站在一旁的春雪瓶,聽母親說出「要是我父親仍坐鎮兩疆」這句話來時,心裡不由一怔,驀然間,她積聚的心的團團疑雲迷霧,忽又湧上心來。心想:母親話裡用了個「鎮」字,不消說,自己的外公當然是個官兒了。那麼,外公究竟是誰 ?又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官兒呢?春雪瓶一心想趁此探出個究竟來,她只仍靜靜地站在那兒,連眼睛也不向母親瞟去,希望還能從母親口裡聽出點什麼,不料母親卻不再說下去了。峰頂上又是一片難耐的寂靜。過了一會兒,羅小虎才又回過頭來,默默地把玉嬌龍注視了會,他眼裡略帶嘲諷的神情漸漸消失了,重新閃現出來的卻是一種深沉的憐愛。他向玉嬌龍身旁跨近一步,幾乎是耳語般地柔聲說道,我隻身冒死來天山尋你,是難舍你我過去的那段恩情。二十年來,我一時一刻也沒有忘記過去。自你悄然離開艾比湖後,我一直在到處尋你,八年來,這南疆北疆,哪裡沒有留下我羅小虎的足跡 !可你卻藏到這連狼都不到的冰窟裡來了!我就不信你真能割得斷你和我過去的那段恩愛,忘得掉我們之間的那種情義!」 玉嬌龍默默地聽著,一聲不吭,只緊咬嘴唇,不時瞟過眼去看看雪瓶,悲痛中顯得有些心慌意亂,又帶有些兒羞澀不安。羅小虎似已察覺出了玉嬌龍心裡的不安和顧忌,回頭看了看春雪瓶,又說道:「幸好你還有雪瓶這孩子在你身邊,要不,我真不知你這日子怎樣過啊 !」 玉嬌龍輕輕發出一聲呻吟般的嘆息,早已包滿眼眶的淚水,隨著嘆息聲進了出來,又順著兩腮連珠般地滾到地上。 羅小虎探手人懷,取出一個小小的、用線繩掛在脖子上的布囊,舉到玉嬌龍的面前,說:「這是你贈給我的青絲,二十年來我一直把它揣在懷裡,從未離身。我每一撫弄著它,就想起了當年我和你在一起時的那些情景……」 「別說了,小虎!」玉嬌龍低低地發出一聲帶泣的央求,不時滿含羞澀地向雪瓶瞬去一眼。 羅小虎停住話頭,也跟著回過頭來向春雪瓶瞅去,正好碰上春雪瓶向他投來的一道似笑非笑而又略帶探詢的目光。羅小虎望著她,竟像孩子般難為情地笑了,笑得那樣天真和坦率,他那一張恰似紫銅色一般的面孔,也因漲紅而更加閃起亮光。 春雪瓶這才驀然明白過來,感覺到自己已不宜再留在這峰頂上了。她向羅小虎眨了眨眼,隨即轉過身來迎著玉嬌龍嬌聲說道: 「母親,我先回屋燒飯去了,你和羅大伯就在峰上多聊會兒。」她話音剛落,也不等母親開口,便抽身像一陣風似的向峰後雪坡跑去。 她剛跑下峰頂,便隱隱聽到峰頂上傳來她母親一聲深沉的呼喚:「啊,小虎……」接著便是一陣陣發自肺腑的啜泣之聲。母親那一聲呼喚雖然很短很輕,那一陣陣啜泣也很壓抑,但春雪瓶的心卻被深深地震撼了。她的全身也不禁微微戰慄起來,她好像這才真正窺視到了母親那隱藏在心裡的悲痛,她自己也好像這才初次領嘗到了悲痛究竟是怎樣一種滋味。春雪瓶不由打從心裡呼出一聲:「啊,我可憐的母親 !」眼裡也隨即噙滿了淚水。』 春雪瓶心事重重地回到木屋,只感到适才峰頂上所發生的一切真如一場夢境,她好像剛從夢境中走了出來,但腦子裡仍然是一團迷亂。拴在木屋旁邊的大紅馬正若無其事地凝視著她。她環視一下木屋周圍的景色,又如回到了另一個夢境。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眼前所發生的事情,她好像已在意料之中,又好象全在意料之外,心裡只感到一陣莫名的迷惘。 春雪瓶一邊生火做飯;一邊不停地思忖著:羅大伯對自己說的話沒有假,他和母親恩愛過,是夫妻,自己适才在峰頂上已經親眼看到了,親耳聽到了。羅大伯一直至今仍在眷戀著母親,這也是無疑的。可母親呢 ?春雪瓶回想著也是适才在峰頂上,當母親看到羅大伯向天山馳來時,她那一反常態的種種情況,以及當羅大伯到來時,母親那悲痛難忍的神情,看得出母親至今也仍然是深深懷愛著羅大伯的。但母親為什麼要避開他,為什麼要遠離人世躲到這人跡不到的深山裡來,為什麼從不讓人談起她的過去,連對自己也是諱莫如深,……這究竟又是為什麼 ?當然,最令春雪瓶感到困惑不解的是:母親和羅大伯既然過去是夫妻,自己當然只能是他倆的女兒了,這在春雪瓶的心裡已無任何可以懷疑的餘地!可為什麼羅大伯說是而母親又總說不是呢 ?春雪想來想去,總是百思不解。她索性將心一橫,暗暗自語道:「管他,這一切將來總會弄清楚的!我春雪瓶做事只求心安,就按自己心安的去辦好了!」她想,眼前最關緊要的是:讓母親和羅大伯這番相會能重修舊好,能和美相偕,把母親從這孤寂自苦的悲慘境地中拯拔出來,讓她重返塵世,去享享人間應有的幸福和歡樂。至於自己對羅大伯,口裡仍順著母親之意去稱呼「大伯」,心裡將他認下是自己的父親就是了。 春雪瓶主意已定,思緒迅即平靜下來,她又興沖沖地忙著為母親和羅大伯的重逢安排好一頓可口的晚餐去了。她把餅烙得香香的,又去取出平時貯藏好的一些野味,或燒或烤,弄得豐豐盛盛。 一切都已準備就緒,就只等母親和羅大伯的歸來了。太陽已經落到樹林下面去了。春雪瓶站在木屋門前靜靜地等候著。她的心裡不再為那些弄不清的疑團而煩亂了,可心裡卻還是不平靜的。她怎麼能夠平靜呢 !這木屋,這木屋前面的樹林,後面的山峰,以及這山峰四周的層巒幽谷,就是她母女二人的世界,八年來,還從無一個外人的足跡踏進過這片世界,今天竟突然闖來了這樣一位客人,而這位客人又是比一般親人還更親的羅大伯。 他的到來,有如給這片冷寒的雪嶺卷來一陣熱風,給這片幽靜的林穀滾起一陣春雷,這整個死寂的世界都因他的降臨而變得生機盎然和沸騰起來。春雪瓶多麼希望今晚的聚會能是一個充滿歡樂和蜜意的聚會;今晚的晚餐能是一次正如母親曾經給她講過的那種充滿了「天倫之樂」的晚餐。春雪瓶對於「天倫之樂」的信心還不甚瞭解,但她知道釀成這種「樂」的只能是愛,而且只有一家骨肉之愛才配稱「天倫」。這種愛,母親給了自己,自己也奉獻給了母親。她對母親所賜予的愛,儘管多得心裡都已裝不下了,但總時時感到意猶未足,似覺還缺點什麼,至於究竟還缺點什麼,她自己也弄不清楚。特別是隨著年齡的增長,這種缺點什麼的感覺在她身上就越來越明顯了。自己奉獻給母親的愛,可以使母親那長凝悲苦的臉上暫開笑顏,可以給她那淒冷的心中增添一些暖意。但近年來,她也感到,單憑自己給母親的這點愛是不夠的了。母親還需要另外一種愛,一種雄渾而深沉,可以使她依託寄命,可以使她傾心馳神那樣的一種愛。這樣的愛,春雪瓶似乎已從羅大伯的身上感受到了。這也許只有在男子漢身上才可能具有的。這樣的愛,也許可以使母親立起多年的沉屙,融滌滿懷的悲苦,離開這潮冷的木屋,馳馬下天山,回到令人嚮往的塵世上。 春雪瓶正凝神遐想間,忽聽崖後傳來了腳步聲,她忙回過臉來,探身向崖壁那邊望去,見母親和羅大伯已走下崖坎,正沿著崖壁向這邊走來。母親低垂著眼簾,那依舊端莊而嫺靜的面容上,隱隱含著一縷無法掩藏的笑意。一眼就能從母親臉上的細微變化中窺出喜怒哀樂的春雪瓶,便已從母親這異樣的神態裡看到了好的兆頭。她心裡一喜,便忙迎上前去,親昵地叫了一聲:「母親。」母親抬起眼來瞬她一眼,她又從母親的那一瞬中,看到了一種帶有些兒羞怩的笑意。走在後面的羅大伯,昂首挺胸,臉上雖仍留著一些悲涼的神情,但已是雨過天晴,眉宇間又恢復了那種睥睨一切的虎虎英氣。他瞅著春雪瓶,眨了眨眼,問道:「雪瓶,飯可已弄好 ?別把你母親餓壞了。」母親只輕輕說道:「我不餓,你和雪瓶跋涉辛苦,倒早該用飯了。」 春雪瓶興沖沖地:「早已弄好多時,就等候你倆老歸來了。」她話音剛落,母親便向她瞪來嗔怪的一眼。春雪瓶立即明白了,母親一定是嗔怪她不該在話裡用了「你倆老」三字。春雪瓶見母親走到小木屋前,突然停下步來,猶豫片刻,回頭對羅大伯說道:「屋裡狹窄,又陰暗,我們還是到林子裡去坐坐好了。」 春雪瓶疑詫不解地看看母親,又向羅大伯瞟去,只見羅大伯嘴邊浮起一抹奇怪的笑容,眼裡閃著一種嘲諷的神色,站在一旁,沒吭聲。 春雪瓶正在不知如何是好時,母親又對她說道:「雪瓶,把飯菜端到林子裡去。林子裡比木屋裡方便自在。」 春雪瓶茫然地:「林裡夜寒,母親病體未愈,萬萬使不得的。」 「今晚只能這樣過了。」她母親只淡淡地、無可奈何地這樣補了一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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