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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往事迷離欲理還亂 深山索寞痛定猶思(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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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紅馬和短刀,已經觸起了春雪瓶藏埋在心裡的舊痛,馬強的一席話,更像一陣乍起的春風,吹皺了她心裡的一池春水,許許多多迷茫的往事,不解的疑團,都一齊浮上心來,攪得她再也無法平靜,曠野裡本就很少行人,通向天山的道路更是荒寂得令人心悸。春雪瓶一任大黑馬向前行去,她只牽著跟隨在後的大紅馬默坐鞍上陷人沉思。歷歷往事,片片疑雲,不斷在她心頭掠過,在她眼前飄起: 那位滿身豪氣、通身好似銅鑄鐵打般的羅小虎,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物?他和母親之間又究竟有著什麼樣的關聯?這在她心中一直是個似解而又不解的謎,也是一樁她多次想問而又不敢問的心事。她不敢問並不是因她膽小,她春雪瓶並不是個膽小的人,也不是她懾于母親的嚴厲,她母親嚴厲中也有溫存,那溫存甚至更勝於他人的母親。她不敢問是怕觸動母親的情懷,引起母親傷心。因為她已經隱隱地窺看到了在她母親的心裡掩藏著一片傷痕,那傷痕她不但不讓外人觸及,甚至就連對她春雪瓶也是諱莫如深。她最忘不了的,是八年前在塔城發生的那件事情:羅小虎突然被圍,正在和官兵拼殺,她不分青紅皂白地暗暗向他射去一箭,當羅小虎競因此被擒時,她母親當時那驟然變白的臉色,一下失神的目光,還有那一聲令人寒栗的呻吟,以及後來她俯首緊貼在樹上那久久無聲的啜泣,那浸透樹根的淚水和鮮血……還有後來她為救羅小虎而付出的遠遠比她生命還更貴重的代價,以致她母親因此而帶著她隱跡天山,過著幾乎是和禽獸為伴,與草木同朽的生活,這是為什麼 ?春雪瓶記得當時她母親只對她說過這樣兩句話:「他是你的恩人。」「他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漢,孝義雙全的大丈夫!」母親如此嘔心瀝血,難道就僅僅為了這點?春雪瓶也曾懷疑過那位羅小虎是不是她母親的情人,也即是她自己的父親 ?但當她問起母親時,她母親卻十分嚴肅認真地對她說:「羅小虎只是你的恩人,決非你的父親!」從此.羅小虎與她母親的關係在春雪瓶心裡成了一個不解的謎,直到而今。 在春雪瓶心裡另外還有一個不解之謎,就是那位玉帥大人。 春雪瓶自從在艾比湖和同齡的孩子們玩打仗,自己扮玉帥時起,就對玉帥充滿崇敬.她也覺察到了母親對玉帥的崇敬,還遠比自己更勝過萬分。可她卻偏偏從來不肯提起玉帥,甚至連這個玉字在她面前都像犯忌似的。過去春雪瓶雖已隱隱感到奇怪,但卻毫未在她心裡引起什麼疑念。也是自從那次她母親因搭救羅小虎突然帶著她離開艾比湖後,才在她心裡布起疑雲。當時,她母親帶著她躲在古爾圖北那片沙漠裡的沙丘後面,眼看著羅小虎已經被救出來了,可她母親還是不肯找個地方安居下來,仍一直不停地帶著她在伊犁一帶游來遊去,直至玉帥因羅小虎脫逃的事獲罪罷官,奉召回京候處,並在他起程離開伊犁時,她母親也才離開了伊犁,緊緊地跟隨在玉帥的後面。使春雪瓶同樣永遠不能忘記的,是當玉帥遇到格桑率部伏路謀刺,正危急萬分,她母親縱馬趕到,殺了格桑,將玉帥救出時的那幕情景:她母親跪在雪地上,一言不發,一動不動,一張臉白得和她身上的衣服、地下的積雪一樣。玉帥既不表示懷感,也不稱聲謝,只注視著她母親站了片刻,便肅沉著臉;轉身上馬悄然而去。春雪瓶雖被這場奇特反常的遭遇驚呆,可她也偷眼從玉帥那雙深沉難測的眼睛裡,看到了一滴閃動著的含有慈悲的眼淚。直到玉帥都已去遠,她母親卻還跪在那裡,好似已經僵死一般。春雪瓶還從未見過她母親給誰下跪。這玉帥竟是何人,以致她母親在他面前也變得這樣卑恭,這般慘淒,這麼吞聲?!這個謎,春雪瓶一直藏在心裡,卻從未問過她母親。 春雪瓶心裡還有一個謎,就是她從母親口裡知道,她還有個親人在關內。她母親還說,那才是她母女二人的真正親人,唯一的親人。可這人是誰,她母親只說是弟弟,其他就不肯多說,也不讓她多問。這個謎與前兩個謎不同,她並沒有親眼看見,只是從她母親口裡聽來,可它在春雪瓶心裡激起的好奇,卻遠比那兩上謎更為強烈。這個謎在她心裡不是茫然的迷霧,也不是懸心的疑雲,而是美麗的夢幻,是幸福的憧憬。這件事,她母親只對她談過三次,可她卻已牢記在心:第一次對她提起,已是九年前的事了,那時她才七歲。一天她母親給她講木蘭替父從軍的故事,春雪瓶聽了後,便問母親道:「我父親是不是也打仗去了 ?」並說,「我長大了也去替父從軍,把他換回家來。」她母親將她凝視了許久,才告訴她說:「你沒有父親。你只有我,只有母親。」春雪瓶失望地說道:「我就再沒有別的親人了嗎?!」 這時,她母親突然俯下身來,摟著她輕聲說道:「你還有個親人,是你弟弟,他在關內,等你長大了,我一定去把他找回來,讓他和你在一起。」春雪瓶多麼渴望有個同玩的弟弟 !從此,她常常盼望自己能快些長大,好讓她母親進關去把那個弟弟找回來。第二次對她提及,乃是三年前的夏天,那時她已快滿十三了。一天她看見兩隻鹿子在樹林裡玩,見它倆跳來跳去,你追我逐,時而抵觸鬥鬧,時而舔項相親。春雪瓶看到它倆那快樂、親熱的情景,不禁羡慕萬分,她指著那兩隻鹿問她母親道:「母親,那兩隻鹿可是姐弟 ?」她母親只笑了笑,沒有應聲。春雪瓶又問道:「要不,那就是母女了!」她母親又笑了笑,說道:「傻女兒,它們不是姐弟,更不是母女。」春雪瓶又問道:「那是什麼呢?」她母親遲疑了下,才告訴她說:「它倆是夫妻。」春雪瓶的臉一下紅了,趕緊低下頭去。因她已從她母親教給她的書中懂得了夫妻二字的含義。 母女兩人都默然了許久,她母親才移過身來輕撫著她,充滿憐愛地對她說道:「等再過幾年,我一定進關去,把我那親人找回來,讓他陪你玩,永遠和你在一起。」春雪瓶的心竟突然撲騰起來,母親的話使她既感到快樂,又不禁驚詫十分。快樂的是,母親並沒有忘記要進關去找回親人的事情;驚詫的是,她母親偏在這時提起,卻又未提到「弟弟」二字。第三次聽她母親提起,卻只是不多天以前的事情。一天夜裡,她母親的舊病復發,咳得直喘息,幾乎回不過氣來。春雪瓶坐在她身旁,一面不停地為她捶背、舒胸,一面難過得直流淚。她一不小心,讓一滴熱淚滾落到她母親手背上了,她母親竟一下忍住了劇咳,驀然轉過身來,含怒對她說道:「哭什麼 ?我還不會死的!」春雪瓶委屈地說道:「我怎會這麼想呢!我只是在為母親的不適難過哩 !」她母親停了片刻,又突然伸過手來將她緊緊地摟住,滿懷深情又略帶感傷地對她說道:「母親還有兩樁心願未了,不會死,也不能死的。」春雪瓶難過極了,只低低啜泣。她母親撫拍著她,又說道:「我的兩樁心願,一是要把你撫大成人,二是要進關找回我那親人,把他親手交給你。……」她母親還想說什麼,可突然又是一陣劇咳,她就沒有再說下去了。春雪瓶感到她母親還有話,可那沒有說完的話又是什麼呢? 春雪瓶這些藏在心裡還未解開的謎,平時沒有誰去觸及,也就算了,反正她和母親在那天山深處幾乎是人跡不到的地方,已經過慣了無憂無慮的寂寞生活,可今天馬強卻偏偏又把它觸動起來。 馬強話雖不多,可春雪瓶那塊平湖似的心田,卻一粒小石也能激起千層浪花,馬強的的幾句話就已經夠她去琢磨推敲的了。春雪瓶在想到她母親和羅小虎之間究竟有著什麼淵源時,馬強那兩句話又在她耳邊響起:「春姑娘,你真不該這樣呼名叫姓的稱他,至少也該叫他一聲羅大伯才對啊 !」「他見到你,准比重得刀、馬還高興萬分!」春雪瓶對這兩句話真是越想越感到不解了:至少也該叫他羅大伯,確切的稱呼又該叫他什麼呢?至於那柄刀和那匹紅馬,理應是他那麼一個英雄好漢最心愛之物,自己和他非親非故,又在塔城射過他,又怎會在他心裡竟比那刀、馬還重要呢 ?春雪瓶後悔當時沒有趁機向馬強問個明白!但這又會不會觸痛她母親藏在心裡的那片傷疤呢!春雪瓶又不後悔了。她從琢磨羅小虎又轉到玉帥身上去,不禁也立即想起馬強脫口而出的那個「玉」字來。她還清楚地看到,馬強當那「玉」字剛一出口便突然打住的神態,是不安中還略帶幾分驚惶,這又是為什麼 ?這時,春雪瓶還隱隱地想起了八年前在艾比湖時,那位香姑姑姑好像亦曾對她母親叫過什麼「玉小姐」來。她也是叫出口便又立即打住。這個「玉」和玉帥那個「玉」又會不會有什麼關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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