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城落日(78)_朱羽

七八

　　§14

　　雖然日頭西斜未沉，荒野中的勁風已起，塞外深秋就是如此，一近傍晚，風勢逐漸強勁，刮起漫天砂霧，充滿了蕭瑟、肅殺的氣氛。

　　鐵君石就這樣單槍匹馬地處在這種肅殺的氣氛中。他昂然坐在馬背上，像是一個百折不回的勇敢戰士，也像是一個對死亡已經麻木的待決死囚。

　　勇敢戰士主宰著別人的生命，死囚的生命卻是被別人所主宰，眼前的情況就是如此衝突、矛盾。

　　他的目光斜視著逐漸西移、逐漸轉變成暗紅色的太陽。他等待著，等待著日落的時刻到來，也等待著關家燕的出現；他甚至等待著他所有的判斷和臆測都落空。他寧願如此，那樣，關家燕就是一個值得同情、值得信賴的好姑娘；否則，她就變成巫婆，變成了一頭母狼。

　　在這一段時刻裡，鐵君石的心情是相當複雜的。以他的閱人經驗，葛六和他的一段談話可說句句是真，因為他的「頭頭」沒有給他絲毫安全感，他還憧憬著平靜的晚年，他想活著，他只有求助於鐵君石。如此一來，鐵君石就要面對一個更兇殘的敵人——關家燕了。

　　日未落，關家燕卻出現了。鐵君石不禁打了一個冷顫，因為關家燕並沒有如約帶來魏小蘭。

　　關家燕縱馬向前，來到鐵君石身邊，皺著眉問道：「你怎麼提早來了？」

　　「我心焦如焚，等不到日落。小蘭怎麼樣了？」

　　「現在還不宜動手——客棧那邊情況怎麼樣？」

　　「官兵圍困，他只有束手就擒，他還能怎麼樣？」鐵君石不善說謊，他希望自己沒有露出破綻。

　　「他沒有反抗嗎？」

　　鐵君石搖搖頭。他發現關家燕略有失望的表情；難道她故意將葛六說得那麼壞，是想激起鐵君石的恨意，在葛六反抗時而將葛六格殺嗎？這是有可能的，鐵君石就曾經在葛七毫不反抗的時候而殺了他。

　　「關姑娘，我要告訴你一個壞消息。」

　　「令尊已經過世了。」

　　一個為著老父而屈辱活著的姑娘家聽到這個消息後會如何震驚、如何激動呢？然而關家燕的反應卻極為平靜，當然，這是表面上的，其內心如何是別人看不到的。

　　「是他親口告訴你的嗎？」

　　「是的，他是葛六，也就是『黑臉判官』葛七的哥哥……」

　　「他似乎告訴了你許多、許多事情。」

　　「是的。」鐵君石雙目凝視著漸漸接近地平線的暗紅色太陽，語氣很柔和：「他也許自知劫數難逃，說了許多肺腑之言，最可笑的是：他說他把你當親生女兒一般看待。」

　　「你相信嗎？」關家燕卻沒去注視落日，她盯著鐵君石的側臉，目不稍瞬。

　　「我當然不相信。不過，有些話倒是可信的；他說：魏小蘭藏身何處只有『頭頭』一個人知道，你不可能把她救出來……，關姑娘，你答應我在日落時分救出魏小蘭，那是想安慰我……我不怪你，真的不怪你，你的能力有限，我不能勉強你做超出你能力以外的事。」

　　「不！我要全力一試。」

　　「用不著了，關姑娘，令尊既已死亡，你再待在此地也就沒有意義了，你趕快走吧！」

　　「不！我還要找到殺害我父親的人，我要報仇！」

　　她的語氣是那麼決斷、那麼憤恨，鐵君石不禁又迷惑了，他一時也分辨不出關家燕所說的話是真是假了。

　　太陽已經一半沉淪在西方的地平線之下，荒野變成了金紅色，這是難得一見的美景，可惜鐵君石沒有心情去欣賞。

　　「關姑娘，我們還是照計畫進行麼？」

　　「當然。你在這裡等著，我去營救魏姑娘……」

　　「慢點！」鐵君石一抖韁索，「雪裡拖槍」就擋住了關家燕的座騎。「我們在時間上已經不能和別的人配合了，現在你跟我回城去吧！」

　　「你不管小蘭姑娘的死活嗎？」

　　「不是不管，而是沒法子管，要管的事情實在太多。我要去追那個『頭頭』，還要追緝他潛伏在城內的無數黨羽，我要遏阻他們的劫掠計畫，使歸化城善良的老百姓不要受到太大的傷害。」

　　「鐵大哥，你是個了不起的男人，也是一個傻瓜蛋，你現在要做的事情就是趕快救出小蘭姑娘，然後我們就趕快離開這個鬼地方。你跟那幫子匪徒拚什麼？他們一個個心狠手辣、人性泯滅，你拚得過他們嗎？」

　　「拚不過也要拚，我在本地待了這麼久，與一草一木、一石一砂都有了感情，我不能置它們不顧——」

　　鐵君石突然覺得有一根硬硬的東西戳在他的肋骨上，那是一枝馬槍。

　　「關姑娘，你這是幹什麼？」

　　「我這是為你好，我不能眼看著你平白無故地去送死……雙手抱著頭，不要輕舉妄動——你還記得嗎？我說過我喜歡你，我寧願你死在我的槍下，也不忍見你去死在那幫匪徒的手中。」

　　鐵君石一句話也沒有說，順服地雙手抱著頭。

　　關家燕的手法熟練而又俐落，她一手執著馬槍，另一隻手搜走了鐵君石插在腰際的轉輪槍，然後沉聲說：「下馬！」

　　鐵君石跳下了馬背。

　　關家燕一手抓住了「雪裡拖槍」的韁索，揚聲說：「鐵大哥，委屈你暫時待在這兒等我一會兒，我會把魏小蘭帶到你面前來。」

　　關家燕吆喝一聲，驅騎飛奔而去，也帶走了鐵君石的那匹寶馬。

　　鐵君石平靜地坐了下來，這個時候，太陽已經完全落下去了。

　　在城內，高霸已經展開了行動，他首先逮捕了麥香村飯莊子的老哈，然後下令封鎖了四城的通路。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