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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它看上去仿佛有形無質,如玄冰,如流沙,如月影,如光束。與其說是一柄寶劍,不如說是一叢化為劍形的光影,還在沿著劍的軌跡,不停的流動。

  只有那無盡虛無流光中那一道淡淡的血痕,宣誓著它的存在。

  卓王孫望著樓心月,臉上神色陰晴不定,終於淡淡道:「對於一個劍客,食指斷損,意味著此生都不能握劍。她奉上的不僅是她的血肉,還有她一生對劍之誠。」

  他目光轉向楊逸之:「因此,你不能敗。」

  楊逸之神色漸漸肅然,點了點頭。

  樓心月起身,踉蹌了幾步,來到楊逸之面前,將這柄光影之劍捧至胸口,愴然笑道:「我名這柄劍為『心月』。」

  她凝視著他,眼中透出一絲欣慰的笑意:「風月,無關乎劍,只在你心中。」

  楊逸之沒有答話,默默地接過了這柄『心月』之劍。

  此時,一切言語,一切行為皆是多餘。

  他只能用曠絕天下的一劍,來回答樓心月所問之心,也回答卓王孫所問之劍!

  十五的月華,流光溢彩。

  這是天宮姮娥一年中最燦爛的風華,此時又將為誰而綻放?

  心月之長劍,映月生輝。

  這是鑄劍師一生中最神奇的作品,如今又將為誰而舞動?

  楊逸之握劍的手,在月色的映照下顯得那麼潔白,那麼修長,毫無瑕疵。

  而那柄心月劍,就宛如流沙一般,在他的指間不住流動。

  突然,他的手動了。

  周圍的一切都仿佛退卻了光芒,唯一的光束就在他手中,輕輕流動。

  但這並不是一柄劍,而是絕代佳人臨去時的那一道眼波,那麼美麗,那麼淒絕。

  他閉上了雙眼,但仍能看到這道眼波的哀怨。

  他隔絕了聽覺,卻仍能聽到不知來自何處的啜泣。

  他阻斷了觸覺,卻仍能感到她手中的顫抖與溫暖。

  他沒有遵從任何的招數,而只沿著心靈中那茫不可知的軌跡,讓手中的這柄長劍在月空中盡情揮灑。

  在那一刻,他清清楚楚的感到了心月劍在他掌心哭泣。

  為這至美的一劍哭泣。

  手中傳來心跳的聲音和鮮血的溫度。

  那是她無法言說,卻也永無盡頭的深情厚意。

  僅僅在那一刻,他們的心靈,被這柄長劍牽繫,一起跳躍。

  對於他,是知己的心意相通。

  對於她,卻是愛侶的同聲共息。

  他們註定了無法交匯到一起,但卻在這偶然的相遇中,將這片刻的美麗變成心底永恆的記憶。

  劍尖微微顫動,沿著漠不可知的軌跡向卓王孫飛速劃去。然後凝滯在他身前一尺處,突然暴散!

  流沙般的碎屑在空中劃出優雅的軌跡,然後沉淪。

  卓王孫的真氣並沒有分毫催動。他也沉浸在這一劍展現的天地大美之中,沒有任何舉動。

  心月劍並沒有毀在卓王孫無堅不摧的殺氣下,而只是因為,這僅用三日時間鑄成的長劍,無法承受這一劍的威力,也無法承受這一劍的美麗。

  越驚豔的美麗,越只綻放於刹那。

  楊逸之緩緩睜開雙眼。看著晶瑩的沙滿空飛舞,他的神色也不禁有些落寞。

  他目光投向樓心月,他的聲音也輕得仿佛來自天際:「多謝。」

  多謝。

  多麼醇厚的兩個字,宛如知己間肝膽相照的美酒;又是多麼冰冷的兩個字,宛如天人兩隔的天涯。

  多謝,是萬種柔情的斷尾,也是一生相思的無奈。說完這兩個字,所有的恩愛情意就都不會開始,餘下的,只是朋友。

  雖然,他的語調中有無盡的無可奈何,但卻也是如此堅定。

  樓心月望著他,點了點頭——能作他的知己,或者也是一種幸運罷。

  她的笑意中滿是淚水,然後緩緩倒下。

  卓王孫眉頭緊鎖,似乎還在為剛才那一劍感慨。

  良久,他長歎一聲道:「你走罷。」

  楊逸之看著他,沒有回答。

  卓王孫緩緩道:「這一劍的確妙絕天下,但我放你走,卻不是因為這一劍。」他看了樓心月一眼,輕輕搖了搖頭:「而是因為,三日之內,你竟能取走一個人的心。」

  他的話語中有淡淡的感傷:「我總認為,能傷人心的劍法,才是真正的劍法。」

  楊逸之默然無語,良久才道:「我已辜負她一片心意,決不能讓她因我獲罪。」

  樓心月在華音閣最為神聖的皇鸞鐘前,為敵人斷指鑄劍,這又豈是普通的罪責?

  卓王孫卻搖頭道:「此風、此月、此劍、此人……何罪?」

  楊逸之拱手示謝,落落無言。

  卓王孫又道:「今日,我占天時地利人和,若與你一戰,即便是勝,也是勝之不武。」

  他揮手送客,道:「異地再見之時,便是你我決戰之日。」

  楊逸之看了看樓心月,卻終於沒有說什麼,轉身離去。

  明月依舊照臨在他飛揚的白衣上,淒清中更多了幾分哀傷。

  這白衣上,又承載了多少不能負擔的心意,盡歸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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