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步非煙 > 紫詔天音 | 上頁 下頁
七五


  她將冰冷的劍胎放在胸前,一手握住劍柄,一手卻在劍刃上輕輕撫摸,她臉上的笑容更加蒼白:「因此,我留盟主在此,名義上是為了看盟主的劍意,實際上卻是想看……」她抬起頭,目光怔怔地投注在楊逸之的臉上:「盟主的心意。」

  楊逸之一震,愕然看著她,說不出話來。

  樓心月輕輕盍上雙目,雙手握上尚未開鋒的劍刃,淡淡笑道:「我想用我的血,問這柄為你而鑄的神劍——你是否真是無情之人?」

  她的話音很輕,然而她每說一個字,雙手就更用力一分,鈍重的劍胎邊緣緩緩陷入她的掌心,一道殷紅的血跡從劍胎上蜿蜒而下。

  楊逸之搖頭道:「你這是何苦?」

  樓心月笑道:「當年幹將鏌鋣鑄劍,劍久不能成,二人投身洪爐,方成全兩柄神兵。今日,我樓心月,也要用自己的鮮血,為楊盟主鑄這柄不世出的寶劍。」她輕輕說著,掌中的劍胎卻越陷越深,她纖細的眉頭越蹙越緊,但臉上的笑容卻又是如此欣慰。

  鮮血沿著她的手腕,點點滴落在雪白的玉臺上,仿佛雪地裡綻開的寒梅。

  楊逸之搖頭道:「不可。」他正要上前阻止,卻聽身後一人歎道:「楊盟主,這是她多年的心願,又何不成人之美?」

  滿天月華似乎頓時一暗,就見卓王孫青衣落落,正拾階而上,向皇鸞鐘走來。

  楊逸之眉頭漸漸舒開,拱手道:「卓先生。」

  卓王孫笑道:「羈留盟主三日,本是我的主意。卻沒想到她會邀你助她鑄劍。在敵人環伺之中,不惜耗費功力,為一面之交的女子完成心願。盟主高風亮節,一至如此,實在令人傾佩。」

  楊逸之遠眺白陽陣,道:「大敵當前,卓先生及華音閣上下,不避人,不隱惡,光明磊落,遠出於江湖所傳。想必吉娜留在貴閣中,也算有個好的歸宿了。」

  卓王孫的笑容漸漸凝聚在臉上,變得有些譏誚:「只怕今夜之後,還不止吉娜一人要留于華音閣中。」

  楊逸之道:「哦?」

  卓王孫的笑容漸漸冷卻:「還有你。」

  他的目光移向那口巨大的皇鸞鐘:「近千年來,華音閣被視為武林中最大的禁地,從未被人闖入過。此鐘是華音閣無上權威的象徵,今日請盟主到此鐘前,就是想讓盟主為我證明一件事。」

  楊逸之沒有答話,神色卻漸漸沉下。

  卓王孫一字字道:「證明華音閣千年的規矩,是否值得為盟主破例。」

  楊逸之淡淡道:「卓先生要怎樣證明?」

  卓王孫道:「楊盟主已出過一劍,此刻若要與你比試劍法,未免不公。樓心月的話不錯,看一個劍客,只能看他的劍。因此,方才我並未與姬雲裳交手,而只施展劍法,如今,我也不與盟主動手,而只看你的劍意。」

  又是劍意。

  楊逸之淡然一笑:「卓先生與姬雲裳對峙,雖為未招,但殺氣已然宣洩,不亞於一場大戰。就算此刻對我出劍,也算不上不公。只是我的劍,並不是總讓人看的。」

  卓王孫微歎道:「這一劍,無論公平與否,願意與否,都不得不看。」

  他的嘆息中也有一些憾然。

  他並不想在此時與楊逸之對決,然而華音閣主四個字,重逾千均,掌握了權力的同時,也就承擔了責任。

  閣中流傳千年的禁忌,決不能在他手中說破就破。

  楊逸之也點了點頭。武林盟主四個字,同樣重逾千均,越是面對平生最重要的敵人,他越不能示弱。

  卓王孫的聲音沉了下去:「若你的劍意,足夠讓我欽服,那麼卓某便以皇鸞鐘為誓,華音閣上下,閤门大開,任盟主離去。而且從今之後,盟主便有出入華音閣的特權。」

  楊逸之點了點頭,笑容中也有些自嘲——這可真是天下無數人『求之不得』的特權。

  卓王孫嘴角挑起一絲冷笑:「若不夠,我的規矩盟主也知道。殺名人而用名劍,樓心月為你鑄的這柄未成的名劍,便是你的殉葬。」

  他回頭對樓心月揮手道:「給他劍。」

  樓心月雙手浴血,衣衫都被沾染成緋紅的色澤,她注目在那柄劍胎上,輕輕應了一聲:「是。」

  劍胎的幽光返照在臉上,讓她蒼白的神色中透出一絲慘烈的絕決。

  她突然凝聚起全身真氣,將之貫注在掌心之間,然後雙掌重重一合!

  一股血花在夜色中綻開,腥鹹的氣息彌散滿整個高臺。

  楊逸之皺眉喝道:「住手!」欲要阻止,卻已然來不及了。

  她左、右手的食指已被那鈍重的劍胎邊緣生生挫斷!

  大股鮮血從她斷指中湧出,驚龍般在劍胎上游走,發出道道詭異的紅光。

  突然,這道紅光宛如受了無形的催動,向四周的夜空迸射開去,宛如一團躍動的火焰。

  一聲極其輕微的碎響從夜空中傳來。

  那笨重的劍胎上竟然被血液染出了條條裂紋!

  樓心月緊咬雙唇,突然一抖,裂紋化為無數塵埃碎屑在她的勁氣催逼之下,片片飛散!

  一道流轉的光華就從紛飛的碎屑中,破空而出。

  龍吟之聲響徹天際。

  滿天光暈漸漸散去,在她顫抖的雙手間還原為一柄長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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