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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其實,要成為一名精銳的伊賀穀忍者,絕非容易的事,伊賀穀忍者並不多,倭寇絕不願意這些忍者折損。他們絕不想遇到真正的頑抗。

  所以,當他們看到一個白髮蒼蒼的老頭,身上穿著一件麻衣,連鎧甲都沒有,手裡揮舞著一柄鐵槍沖了過來時,他們驚訝得呆住了。

  這絕不可能。

  幾名伊賀忍者對望了一眼。

  老者身後,是士氣漸漸鼓起的明兵。

  絕不能讓明兵有這樣的鬥志!

  殺了他!

  膽敢反抗我們的人,都一定要死!

  唰。只有一聲響,卻八名忍者一齊出手。

  太刀卷起的海風,腥鹹而銳利。這令他想到他少年時獨步大漠,那頭對著夕陽悲嘶的駱駝。他幾乎能看到,死亡張開巨大的羽翼,在海風中蹣跚飛舞,向他撲了過來。

  他沖了過去。

  他只希望,自己的死,能夠喚醒明兵的剛烈之氣,不要那麼懦弱,要勇敢,要戰。

  死在沙場之上,是軍人最大的榮耀。

  這樣,或許便能洗刷他所有的屈辱。

  海風被撕碎,忍者的太刀卷起的鋒芒,就像是鯊魚牙一般,怒張著向楊繼盛噬來。楊繼盛一聲怒吼,鐵槍舞成一團黑光,向刀身上迎去。

  當,當,當。

  一陣亂響,鐵槍被斬成十幾截,碎在地上。

  楊繼盛虎口被震得鮮血直流,手中只剩下半尺多長的一截槍身。他絲毫不懼,大吼道:「保家衛國,是男兒的跟我沖!」

  悍然向倭寇們撲去。

  倭寇們驚訝地看著他,不明白這個人是怎麼了。

  殺了他嗎?

  一猶豫之間,明兵們的士氣完全被楊繼盛鼓起,狂喊著沖了上來。

  伊賀穀忍者稍稍向後一退,倭寇的正規軍立即撲了上來。

  他們一定要在黎明到來之前攻下這座哨營,然後,便可在日出前攻破鎮海城。

  他們必須要達成這個目標!

  忍者們的目光,重新逡巡著鎖定在楊繼盛的身上。他們不能讓這個老頭活著回去。

  一連串的倭語響起,他們迅速溝通了下行動方針,身形怒射,背後黑翼張開,從四面八方向楊繼盛沖去!

  為了這場戰爭的勝利,他們必須要用最殘酷的方法殺死這位老者!

  刀光,緊緊纏繞住了楊繼盛。

  一聲微弱的嘆息,同時響了起來。

  光,在黑暗中炸開,卻是那麼淡,那麼柔,淡的就像是一泓水,柔的就像是一抹眼波。

  水,浮動在海風裡,波,盈盈在刀光上。

  八柄太刀的光芒,卻同時碎裂。

  八名忍者目中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眼睜睜地看著手中的太刀斷成兩截,插進了自己的心臟。他們向前飛縱的身軀像是突然折斷一般,驟然停止,然後反方向飛回,落到他們起步的地方。

  八名最精銳的伊賀穀忍者,跪著死去。

  死在楊繼盛面前。

  光猝然熄滅。黑暗就像是粘稠的血。

  倭寇們的動作一齊停止。他們尚不能明白,究竟是什麼力量,在一瞬間殺死了他們最精銳的忍者。這八名忍者,對於倭寇而言,是多麼寶貴的財富。

  悠悠的海螺聲吹響。倭寇們搶起忍者的屍體,潮水一般退走。

  楊繼盛昂然站在軍營正中央,看著倭寇褪去。朝陽的光芒慢慢吞噬黑暗,鍍在他身上。士兵們這時才爆發出一聲歡呼。

  他們竟然贏了!

  真的贏了!他們保衛了鎮海城!他們是勝利者!

  但這勝利是多麼慘烈,三百名士兵,僅僅只剩下了不到五十人。

  楊繼盛慢慢轉身。

  目光逆著陽光,看著那名白衣的男子。

  陽光盡情垂照在他身上。白衣就像是最潔淨的羽毛,一塵不染。

  卻原來是這個人,出手殺死伊賀穀忍者嗎?

  士兵們瑣碎地低語著,目光中不由得加了些尊敬。這個人身上究竟有什麼力量,竟令兇悍殘忍的倭寇們望風而逃?

  ——如果他在軍中的話,會不會倭寇再也不敢來犯?

  「抓住他!」

  倭寇退去後,黃衣使者重新恢復了尊嚴。他手執皇上親賜的節杖,橫指著楊逸之。

  眾士兵面面相覷。

  抓他?抓這個剛剛幫助他們打敗了倭寇的人?黃衣使者莫非被倭寇嚇出了毛病?沒看到他比倭寇還要狠、一劍就殺了八位忍術高手?我們這麼多人連一個忍者都幹不掉,沖上去抓他,豈不是送死?

  黃衣使者卻有信心,他冷笑道:「大家不要放他走,他就是武林逆賊楊逸之!」

  眾士兵渾身顫抖了一下,不由自主又退了一步。

  楊逸之的名字他們或多或少都聽說過一點。想在江湖上混,誰能沒聽說過武林盟主的大名?開什麼玩笑,讓他們這點殘兵敗勇去抓武林盟主?要抓你自己抓好了!

  楊逸之淡淡的,轉身離去。

  他本就沒有再留在這裡的理由,但黃衣使者的下一句話,卻讓他的腳步戛然而止!

  「楊繼盛,若是拿不住武林逆賊楊逸之,我就奏請皇上,斬了你的頭!」

  楊逸之霍然回身,目光凝聚在黃衣使者的臉上。

  黃衣使者忍不住倒退了三步。

  這個溫文爾雅的男子,竟讓他從心底升起了一陣寒意。面對著這雙靜如秋月的眸子,他不由自主地恐懼,想逃走。

  半尺多長的鐵槍,橫了起來。

  楊繼盛蒼蒼的白髮,似乎更加憔悴。他注視著這個白衣如雪的男子。

  這個令他由三品大員,跌為階下囚的男子。

  這個從小就沒讓他感受到一絲驕傲的男子,從未光祖耀宗,只會流落草莽。他恨他,恨這個出生於將門世家、卻建立不了絲毫功業的男子。

  他還清晰地記著,十三歲之前,曾對他有多高的期待。他的才華,他的才情,都會是楊家的驕傲,會是狀元榜首,會是出將入相。

  在十三歲的陽光裡,這些都化為夢幻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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