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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五


  恒河大手印!

  傳說佛陀在滅渡前留在凡間唯一克制魔王濕婆的法寶。聽說這幾個字,諸藏地大德們都禁不住全身顫抖。

  紛揚的落雪停止了飛舞。那一瞬間,萬物的核心似乎都被抽空。

  只見她白色的衣袖似乎被微風揚起,她的手在月色中輕輕劃開了一道弧圓。這一劃毫不著力,仿佛只是輕輕拂去鮮花上沾染的晨露。然而正是這不經意的一拂,這雪山、這寒冰、這落雪、這星、這月、這人,似乎都如同宇宙本身的渣滓,被她輕輕拂去一般!

  相思的臉色陡變。這恒河大手印的起手勢,原來她曾經見過!

  就在樂勝倫宮中,卓王孫曾經帶著她,以濕婆之弓的力量,借此招衝破樂勝倫九重伏魔鎖!

  然而,同樣是這一個起手勢,卻在丹真手上展現出完全不同的姿態。

  如同明月與烈日的對比,丹真的此招,更為優美、柔和——或許也更接近此招本身。

  大地深處傳來一聲隆隆裂響,崗仁波吉峰頂沉寂千年的積雪,突然宛如受了諸天神魔的召喚,一起呼嘯、一起躍動!

  重重積雪宛如不周山坍塌時傾瀉的炎天,以吞噬八荒、覆蓋萬物的威嚴,奔湧而下。

  這足以震天捍地的雪崩,終於還是引動了。

  大地拆裂,數十藏密大德幾乎站立不住,眼中也透出濃濃的惶恐——為這終於無法避免的末世天劫而惶恐!

  天河亂瀉!

  丹真站在崩雪中心,臉上始終帶著淡淡的笑意,手指又是輕輕一拂。

  這個手勢,和剛才的完全一樣,只是方向卻截然相反!

  大地的顫抖停止,無邊陰霾瞬息一掃而空,大地又是一片純淨的琉璃境界。,一塊岩石,一片落雪,都還在原來的位置上,毫髮無損,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覺。

  丹真的手就靜靜虛懸在夜風之中,仿佛那被她發動的諸天滅劫,又被她輕易凝止在掌心。

  她,就是一切的守護者、調和者,一切秩序的定義者、維護者,一切力量的發動者與歸往者。

  她就是這凡世上唯一的神祗。

  她注視著卓王孫,淡淡笑道:「平心而論,這一招你能否接下?」

  卓王孫臉上的神色陰晴不定,良久,嘴角浮出一個冰冷的微笑,道:「恒河大手印共有三重變化,我只想知道,這最後一重是何等樣子。」

  丹真冷笑收手,道:「恒河大手印有無數傳說。其實,每一種都是真的。它既是佛陀留下的降魔大法,也是西王母最強的招式。傳說大禹登上天庭之後,向始祖之神伏羲、女媧要求見識天下最強的劍法,於是伏羲用昆明池下的劫灰鑄劍、女媧創造出劍奴皇鸞——也就是後來的西王母。」

  「皇鸞誕生的目的,本是為禹演練一招極天人造化的劍法。此招既是天下最強的劍法,也含有天下最強的詛咒——出此招者,將一切遺忘,直到下次青鳥之血彙聚;而見此招者,則會在中途雙目破碎。因此,這所謂至美之一招,其實是不可見的。這是女媧對狂妄的禹開出的一個玩笑,一個懲罰。」她注視著卓王孫,嘆息道:「你比傳說中的禹還要狂妄,但如今,還不到這一招來懲罰你的時候。」

  她搖了搖頭,又道:「你可知道,為何千萬年來,絕無人能抵擋此招?」

  卓王孫不語。

  丹真眸中透出深深的笑意:「因為這就是神的力量。你可以拿起濕婆之弓,那不過是因為你是濕婆在凡間選定的化身。你也可以擁有無與倫比的力量,但你還不是濕婆本身,你的力量,是借助神的榮耀而存在,你,卻只是凡人。」她的目光在卓楊二人身上游走,緩緩道:「我們三人,擁有相同的覺悟的機遇,不過至今只有我得到了。我如今不需借助西昆侖石,就可以運用毗濕努的力量;我無需用劍,卻可以施展西王母的至美之招。在我面前,你們現在如同螻蟻。——因為我已是神。」

  楊逸之眉頭緊皺,似乎陷入沉思;而卓王孫臉上只有冰冷的笑意。

  丹真長長嘆息一聲,對卓王孫道:「你本來可以擁有諸神中最強的力量,然而你卻不相信神明。這,就是你墜入魔道的根源。」

  卓王孫淡淡笑道:「我所相信的,正是你不敢相信的。」

  丹真皺眉,良久,嘆息道:「看來,這一切已是註定。」她結印胸前,道:「此招的最後一重變化,我已通過潛龍玨注入一人的體內。若你依舊如此執迷,那麼,終有一天能從她手中見到完整的恒河大手印。不過,或許你不會盲目,因為那個時候,也是你正式脫離人的界限,墜入魔道的一瞬,是魔非人,則不受此詛咒制約。不過,更多的詛咒將從此跟隨著你,永世無法擺脫。」

  卓王孫一笑,抬頭看了看青色的天幕,道:「月已東頃,大師還不到示寂的時候麼?」

  丹真望著他,眸中寒光隱動,似乎剛脫離塵緣的她還未能完全超脫喜怒哀樂,然而她瞬即平靜下來,微笑道:「你難道不想知道那人是誰麼?」

  卓王孫臉色一沉。

  丹真笑道:「是步小鸞。」她並不理會他眼中升起的殺意,緩步從他身邊走過:「你不必憤怒。正是這股注入她體內的力量,能再延續她三個月的生命。其實,她早就已經死了,奇方異術,窮極想像,這樣強留她在人間,難道不是一種罪?」

  卓王孫望著她的背影,一時心頭竟湧起了一種難言的感覺。

  她重重長歎,在峰頂岩邊止住腳步。天色青蒼,似乎已有了破曉的痕跡。寒風吹動她白色的衣衫,在亙遠的天地之間,卻是如此的寂寞。

  她遙望著透出一抹嫣紅的地平線,聲音突然變得很輕:「恒河大手印已出,我的記憶便將消散……與你的約定,也算是完成了吧……」

  她合十胸前,聲音仿佛空清的曉風:「浮世無駐,空去來回。有者無因,遂而生悲。既見菩提,複雲吾誰?一朝舍去,大道盈虧。」

  白衣飄飛,曉風將她的聲音約吹越遠,這一代白衣噶舉派多吉帕姆、青鳥族信奉的西王母、毗濕努留在塵世間力量的主導者,就這樣立於崗仁波吉峰頂,祥然示寂。

  數十位藏密大德齊齊伏拜下去,卻已無法吟誦經文,一起悲泣出聲。

  月輪隱沒,似乎也在為這一天之內,兩位真佛的示寂而垂悲。

  千利紫石淒淒的哀泣,大德的經聲,似乎業已變得嘶啞,最終沉寂下去。

  空山寂靜,眾生無言,仿佛就這樣經過了千萬年的時光。

  噗的一聲,似乎什麼法咒破碎了。

  一匹汗血寶馬奮蹄狂奔,載著一個人影越去越遠。

  他並沒有回頭,身後包裹在晨風中露開一線,六龍降魔杵迎著朝陽,發出奪目的光彩,襯著他狂發亂舞,宛如天神。

  馬蹄聲漸行漸遠,終歸沉寂。

  眾人仍然一動不動。只有相思的心中湧起一種異樣的感覺,似乎一雙一直看守、保護著她的眼睛,終於離開了。

  ——笑著離開。

  相思搖了搖頭,似乎想將這個詭異的錯覺從腦海中拋開。她驚然抬頭,目光正好觸到卓王孫的身上,她臉上露出幸福的笑意,輕輕向他依靠了上去。

  有他在身邊,一切已經足夠。

  又不知過了多久,

  哚——哚——

  輕輕的踢踏之聲再度響起,一頭青色的小驢從山腳下徐徐行來。一個纖弱的少女,恬然酣睡其上。她蒼白的臉上浮起一抹嫣紅,卻如這欲生未生的朝霞一樣動人。

  相思訝然:「小鸞?」

  那一刻,朝陽終於突破沉沉夜色,將第一縷陽光投照在她身上。最後的一縷月光,從人們的視線中,無聲隱退。

  過去的無盡傳說,就這樣與昨夜的莽蒼夜色一起隕落。

  而天地萬物,卻在這一刻而輪回、新生。

  後事請見《華音流韶·雪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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