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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就在接觸到降魔杵的一瞬間,那光芒忽然爆開,將他紫色的身影吞沒。

  盛世,輪回,記憶的殘瓣在歲月的森拂下靜靜綻放,小晏忽然發覺自己宛如一個時光的過客,腦海就宛如這聖湖一般,忽然承載了人世所有的記憶……

  胎藏曼荼羅陣,主內,主輪回,須彌芥子之地,蘊涵了千生萬世的時光。傳說此陣能讓陣中之人入三世輪回,而入陣者一旦被輪回幻境迷惑,就將神形俱滅,永難解脫。

  難道,眼前這一切,就是輪回的開始?

  一天秋風侵芳草,數行青鷺度斜陽。

  日之聖湖在落日餘暉的映照下,溶金瀉紫,連陣陣浮起水面的雲腳,也被染上一層氤氳的七彩之華,流轉變幻。

  而聖湖岸邊彎出一抹極其規整的弧度,一道青色的天然石橋,就從岸邊一直向湖心延伸出去,石橋並不是很寬,最多能容二馬並行,然而卻長得驚人,宛如一條微隆的彩虹,幾乎橫貫了半個湖面。

  石橋的盡頭,是一根合抱粗的鐵柱,上面毫無裝飾,孤獨的向天空聳立著,高足十丈有餘。

  相思就靜靜的依柱而立。她不知什麼時候,換了一身及地的白裙,長髮披散到腰間。她的髮際、群間都綴滿了白色的鮮花,在晚照中被染成金色,晚風拂過,裙倨微動,真如風佩雲裳,聖潔不可方物。

  然而,她的身體卻被一條極粗的鐵索牢牢困縛在鐵柱上。那條鐵索通體赤紅,宛如一條大的紅蟒,纏繞著她纖細的軀體,讓人覺得極不和諧,卻有隱隱有一種殘忍的美麗。

  相思雙目凝視著湖波,來時的恐懼已在暮色中漸漸散去,臉上只剩下夕陽淡淡的影子。

  不遠處落霞奔湧,湖面上神峰倒影,如一朵巨大的芙蓉,在清風中微微顫動。而隔著石橋,與鐵柱遙遙相對的湖岸上,不知什麼時候,已用彩石壘起一個巨碩的高臺。

  剛才那馬童一身紅衣,就伏跪在高臺的正中。他一手持鼓,一手持鈴,雙手交叉胸前,眼睛仰望著太陽,帶著一種肅穆而敬畏的神色。

  嘩的一聲輕響,一陣微風拂過草際,帝迦牽著那匹銀色的檀華馬,緩緩向岸邊走來。

  他換了一身長袍,白衣如雪,微卷的藍發臨風飛揚,身後背負的巨弓華光流轉,透出一種肅穆的殺意,看上去似乎整個人都籠罩在一圈耀眼的光暈之下,連四周正在降臨的沉沉夜色,也為之退避。

  或者,他就是世間光華的本源,所到之處,連天地萬物,都要震懾、雌服於其腳下。

  他來到草原的中心,煌煌日色,也黯淡了下去,四周一片寂靜,連草蟲、青鷺也沒有了聲息,似乎連最微小的生命,都被懾服,靜靜等候著神的命令。

  檀華馬突然向著東方一聲嘶鳴。

  雷鳴一般的馬蹄聲再次響起,似乎極遠,又似乎極近,似乎無處不在,又似乎無一處是。暫態,無數的白馬宛如平空從地底升起,從南北西三面的地平線處湧出,潮水一般的向草原中心彙聚。

  蹄聲踢嗒,大地宛如受了驚嚇,顫抖不止。而草地上的青鷺飛鳥,盡皆驚起,撲簌聲中,滿是落霞的天幕中暫態盛開了一蓬蓬五色的花。

  帝迦依舊站在原處,臉上淡淡的,似乎一切早在他掌握之中。而他身邊的檀華馬依舊嘶聲鳴叫著,似乎在召喚這萬千同類。

  而高臺上的馬童,依舊瞑目伏跪著,紅唇微動,似乎在念頌一種神秘的咒語。雖然他的聲音極低,然而卻能讓人產生一種感覺:這咒語的每一個字,都是在召喚暗夜的來臨。連日月星辰,都會為之而隕落。

  無數馬匹宛如三股白色的洪流,瞬間便將青青草地掩蓋。

  就在那三股神馬之流就要沾上帝迦立足之處的瞬間,他突然縱身一躍,已然到了檀華馬背上,揮手摘下背上的長弓,搭箭控弦。

  那一瞬間,他彎弓的身影異常清晰,濃得似乎連夕陽都只成了背景。而那諸天梵唱,又在悠悠白雲之端輕輕開啟了歌喉。

  「唰——」

  一聲極輕的響動,似乎是從雲霞的深處、又似乎從地心傳來。

  曾一箭洞穿阿修羅王三連城的濕婆之箭,化作傍晚的第一道流星,從弓弦上飛了出去。金箭在馬群頭頂劃出一道高高的弧,一直沒入遠天,再不見落地,宛如已融入了這沉沉暮色。

  然後是第二箭、第三箭。

  南北西三面的群馬突然齊聲長嘯,轉身向相反的方向奔去。真如大江回流,奔湧不息。一時飛塵滿天,蹄聲動地,聲勢極為駭人。

  相思雖然身在遠處,也不由微微變色。

  然而,只一瞬間,這一萬匹神馬就已消失在來時的雲霧中,再無半點蹤跡。身後揚起的塵土,也在慢慢平息。斜照遲遲,似乎剛才的一切,不過是一種幻像,借助了秘魔的法咒,才出現在眼簾之中。

  大地又是一片寂靜。

  雪峰無語,聖湖微皺,似乎連飛塵落地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帝迦手持巨弓,端坐在檀華馬上,身後拖出巨大的影子,似乎籠蓋了整個大地。天幕似乎都向此傾斜,星辰也在此彙聚。

  讓人不由去想,世界的中心,不在他的腳下,卻又在何處?

  突然,一聲極其尖細的歌聲從地下直拋入天際。那聲音說不上動聽,卻細的不能再細,高的不能再高,聽上去有種莫名的寒意。

  然後,一陣鼙鼓之聲響起,相思訝然回望,高高的彩石臺上,紅衣馬童已緩緩站起身來。

  他左手拿著鼙鼓,右手捧著金鈴,向天一拜,地一拜,而後轉向帝迦,輕聲道:「偉大的神,請允許我代替您跳起坦達羅舞。」

  坦達羅舞,也就是濕婆的滅世之舞。是世間一切美與藝術的典範,然而卻永遠沒有人能看到神的舞蹈。因為濕婆一旦舞蹈,就將帶來世界的毀滅。

  如今,跳起這個舞蹈的人,不是滅世之神,而是那宛如機關造就的馬童,因此,這個舞蹈的意義,不在於毀滅整個世界,而僅僅是毀滅一個人心中的魔障與執念。

  這個人就是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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