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步非煙 > 輝夜姬之瞳 | 上頁 下頁
九四


  「從此,我的人生就只剩下一個目標,就是讓自己變得更強,直到強到有一天,我可以答應她時,才能開口說話。」

  他攥緊了拳頭,臉龐已扭曲到了極點。

  「不,還有一個目標。」

  「就是告訴你,你真正的身世。」

  §Chapter 33 隱修會

  「玫三天三夜沒有吃飯,也沒有說話。到了第四天夜晚,她卻突然為自己梳妝打扮起來。穿上紅色晚禮服的她,美麗得就像是女神。她說,今天有一個重要的聚會,但那個地方很遠,只有大天使戰機能按時趕到,她問我能不能送她去。這樣做,不僅違背了騎士原則,而且若被大公閣下知道,後果不堪設想。我很猶豫,她笑了,說天亮之前一定會回來,不讓我為難。如果我還不放心的話,就時時刻刻跟著她,但我要保證,無論看到什麼,都不能出手阻止。她的神態沉靜,卻又有一種絕然,讓我無法拒絕。於是,跟著她一起出去了……」

  在吳鉞的訴說中,時光仿佛回到了二十餘年前的那個夜晚。

  大天使戰機飛行了小半個地球,降落在距離倫敦不遠的一個小鎮上。這是一座巨大的莊園,爛漫的鳶尾花田盡頭,矗立著一座白色古堡。

  為了不引人注目,吳鉞將少司命停放在莊園外不遠處,但他隨即驚訝地發現,莊園的停機坪上,除了各種超級跑車、直升機外,竟然還停放著另外幾台天使戰機。它們雖然都罩著黑布,但以吳鉞的眼光,還是能看出,其中有兩台竟是戰鬥力不弱于少司命的高階戰機。那時世界還沒有統一,不少地方勢力都擁有天使戰機,但能在一座郊外莊園內見到數台,仍然是極其罕見的。這仿佛隱約說明了,這聚會的級別到底有多高。

  玫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只是用面紗遮住臉,將一串黑色念珠掛在手上,領著吳鉞向古堡走去。從莊園鐵門到古堡大門,不過數百米,卻有幾近一個排的軍人在巡邏,但當他們看到玫手腕上的黑色念珠時,都主動退讓到一旁。不過,這串念珠在走到古堡門口時就失去了效力。兩位穿著黑袍的男子上前攔住了他們,面無表情地躬身行禮。

  玫將念珠掛墜打開,掏出了一張折成小塊的請帖。吳鉞用餘光瞥了一眼,請帖上沒有別的字樣,只印著一枚神秘的圖章:圓規和角搭建出一個詭異的菱形,簇擁出一個金色的G字。

  兩個黑袍人的神色立即變得恭敬起來。其中一人輕聲道:「女士,『至尊主』大人一直期盼著您的到來。他留給您一封信,吩咐我們交給您。」

  玫沒有說話,只是輕輕點頭。不一會,黑袍男子去而複返,手上多了一封書信,和一把老式黃銅鑰匙。

  玫看了看鑰匙上的號碼:「更衣間在哪裡?」

  黑袍人躬了躬身,指向走廊盡頭「七號,服裝和面具都已為您準備好了。」

  更衣室內放著各色各樣的威尼斯面具。這些面具都被描繪成金色,鑲嵌著琉璃與寶石,精緻耀眼。而面具正中巨大的鳥嘴形狀,則在華麗中增添了幾分詭異與神秘。看來這一期的主題和鳥類有關,每一個面具都象徵著一種鳥類,還裝飾著各色羽毛。玫為自己選了一隻夜鶯面具,又將一隻紅頭隼的遞給了吳鉞。她輕描淡寫地說,與會女士可以只戴面具、保留自己的服裝,但男士必須換上黑色斗篷——除了面具與斗篷外,任何東西都不能穿戴。

  吳鉞遲疑片刻,還是拿起了服裝,走進了被幕布隔開的里間。當他出來時,已經是一幅狂歡節上的鬼神裝束。斗篷的特殊剪裁,讓他的臉色有些尷尬。但玫大方地挽起他的手,從更衣間另一道門步入會場。

  雕花大門被推開,一股曖昧的暖香撲鼻而來,四周似乎都縈繞著嫋嫋白煙。

  當目光適應黑暗後,依稀能分辨出這裡似乎曾經是一座高大的教堂,數十根合抱粗的大理石柱支撐起巨大的穹頂,柱身上雕刻著精美的天使浮雕,天使托起三層銅制燭臺。搖曳的燭光讓四周的光線晦暗不清,唯有穹頂正下方的高臺,卻被從穹頂透下的詭異白光照得透亮。

  只向高臺看了一眼,吳鉞已目瞪口呆。

  這一幕,在他最大膽的想像中都未曾出現過。

  臺上用白色粉末繪著一顆巨大的六芒星,每一隻芒尖上,都用鎖鏈捆縛著一位少女。她們沒有戴面具,身上也只披著薄薄的白紗。她們的表情並不痛苦,反而十分歡愉,那些鎖鏈纏繞在她們身上,與其說是刑具,不如說是裝飾品。而最駭人耳目的是,她們每一個人的身邊,都圍攏了六位戴著鳥首面具、身披斗篷的男子。他們正用各種方式、各種姿態在她們身上索求著肉欲之樂。曖昧的呻吟和嫋嫋升起的白煙,讓這荒淫無度的一幕帶上了一種宗教色彩,因而神秘而古老。六芒星的正中,站著一位全裸的女巫。少女們身體上的鎖鏈,另一頭就系在她身上,幾隻枯瘦的烏鴉一動不動地站在鐵鍊上,仿佛是一個個奇特的封印。

  與芒尖上香豔的一幕形成鮮明的反差,這位女巫看上去似乎有一百歲了,與身同高的白髮披散,垂落在地上,攤開一片枯槁的白光。鎖鏈下,她的身體宛如樹皮一般蒼老,層層皺紋垂下,仿佛一片片銀色的魚鱗。她閉目冥想,雙手捧著一個形制古怪的月牙形法器,遠看去就像一棵老得長了鱗片的枯木,那些鎖鏈則是妖異的藤蔓,只有通過它們,她才能從那些少女體內吸取一點滋養,延續早已乾涸的生命。

  青春和衰老,縱欲與苦行,盛放與荒涼。對比是如此觸目驚心,讓這荒唐的畫面有了一種詭異的神聖感。

  吳鉞轉開了目光。玫卻認真的注視著臺上,目不轉睛。但吳鉞能感覺到,她不是想要觀賞這種儀式,而似乎要在那些戴著鳥首面具的男子中尋找什麼。最後她微微搖頭,轉身向二樓走去。

  一路上,曖昧的呻吟不絕於耳,每一處燭光的陰影下,似乎都有肉身糾纏。那是賓客們兩兩成對,也開始了這種儀式。

  這次典禮的主題是通靈,要在肉欲的最大歡樂中,得見已逝去的靈魂。玫走過每一對的時候,目光都會在男賓身上停駐片刻,然後再走開。

  她似乎在找人。

  二樓是為最重要的貴賓所設的包間,一共有十三間,扇形排開,正對著舞臺。雖然貴賓間有更大的空間和更完備的設施,但所有門窗都是透明的。這似乎傳達出隱修會的一種理念:你在此所做的一切,並不是單純的肉身享樂,而是神聖儀式的一部分——因愛欲而見神明,美好無暇,亦無需避諱他人的目光。

  玫認真地透過玻璃窗,一間間尋找著。

  每一個包間,都有特殊的裝飾。有的華麗如皇宮,有的純淨如祭壇。大部分包間中都不止三兩個人,其中正在上演的劇碼,甚至比舞臺上的還要荒淫。吳鉞覺得尷尬異常,將目光遠遠避開,但玫卻仍然沉靜地駐足、尋找、離開。

  最後一間包房外,玫終於止住了腳步,她輕輕叩響了玻璃門。

  吳鉞忍不住向房間內看了一眼。和其他包房相比,這房間格外冷清,在房間深處,坐著一位戴面具的男子。他面前的空地上鋪著一張厚厚的地毯,也畫著和舞臺上同樣的六芒星,幾位身披薄紗的女巫跪在星芒裡,各自捧起一根蠟燭。這些女巫甚至比舞臺上那些還要青春貌美,動作與神態裡都帶著一種既神秘又挑逗的意味。但男子的目光卻沒有停留在她們身上,只是長久注視著燭光上騰起的彩色霧氣。

  煙霧嫋嫋變幻,卻形不成任何有意義的圖案。一種掩飾不住的落寞與悲傷在他的目光中蔓延。

  這一切,都和隱修會裡的狂歡氣氛格格不入。

  在見到他之前,吳鉞幾乎對這場狂歡中的所有男賓都感到厭惡,無一例外的荒淫而虛偽,打著宗教的名義幹下流勾當。唯有這位戴著非洲鵟面具的男子似有些許不同——他來這裡,並非為了愛欲之歡,而是尋求一種救贖。

  男子抬起頭,看一眼樓下儀式的進度,指示女巫點亮下一隻蠟燭。

  即便被面具遮住了表情,仍能看出他身上有著一種自相矛盾的哀痛——對眼前的香豔場景毫不動心,冷眼旁觀,卻也見慣不驚,並不抗拒。而對正在進行的通靈儀式,他有一絲嘲諷,卻又懷抱著隱約而渺茫的希望。

  玫再度敲響了門,她甚至湊到玻璃前,大膽地將面具挑開了一線。

  吳鉞心裡升起了一絲酸澀,他明白了,這就是玫要找的人。

  男子抬頭看了玫一眼,卻沒有什麼回應,目光很快又投回了通靈燭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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