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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你做好準備了嗎?」

  卓王孫點點頭。

  吳鉞:「無論聽到什麼,你都會接受嗎?」

  卓王孫堅定地點點頭。

  吳鉞:「好,我跟你說個故事。」

  吳鉞席地坐下,坐在泥濘的雨水中。他身上的騎士服立即就被打濕了,但他絲毫不在乎。他的聲音因為長久的禁言修行而變得艱澀,磕磕絆絆。隨著他的訴說,一段驚心動魄的故事,展了開來。

  「十九年前,我剛從騎士學院畢業。比絕大多數騎士幸運的是,我成為嘉德騎士的一員,卓大公對我很嘉許,他讓我守護他的次子,東方帝國的第二順位繼承人,麟王子。但是,麟王子對政治並不感興趣,他是個考古學家,未婚妻則主修宗教學,常年以來,他都與未婚妻奔走在世界各地,探索各派神秘宗教。由於不是長子,大公閣下本不願多干涉他的生活。但,戰爭改變了一切。由於第三次世界大戰進行到最激烈的階段,大公閣下的長子陣亡,他不得不召回麟王子,讓他鎮守北非戰場。而我,就負責守護麟王子與他未婚妻的安全。」

  「麟王子是個很和善的人,他雖然是個學者,但由於大公閣下自幼就對他進行很全面的培養,因此對軍事並不陌生。他來到北非戰場後,就控制住了局勢,率領北非軍團打了幾個漂亮的翻身仗。但是,在約翰尼斯堡的週邊戰中,我們遇到了頑強的抵抗。戰局膠著著,整個戰場化成巨大的絞肉機,不停地吞噬著雙方的軍隊。每個角落裡都是危險,沒有人能保證自己是安全的,甚至連麟王子都不能。我本是麟王子的守護騎士,負責守護他的安全,但是,麟王子卻命我去守護他的未婚妻——玫。他說,她比他的生命更重要,他寧願犧牲自己,也要換得她的安全。我無法違逆他的命令,於是,就到一個鄉下的救濟院去保護玫。」

  「那是我第一次見你的母親。我永遠記得第一眼見到她的場景。戰場摧殘了一切美好的東西,就算以你母親如此高貴的身份,都不能免受波及。救濟院被用來安置傷兵,傷兵太多了,小小的院子都放不下,只能東倒西歪地堆在任一角落裡。你母親穿著一件簡單的棉布裙子,在傷兵裡穿梭。過度的操勞讓她滿身疲憊,身上的衣服也沾滿了血跡。但是,她仍然堅持微笑著,她的笑容是那麼堅強,在這個殘酷的戰場上,醫藥極其短缺,她的笑容,是讓這些傷兵能活下去的唯一動力。也包括我……」

  「戰爭繼續進行著,越來越殘酷。不久,就傳來麟王子陣亡的消息。這讓你母親受到了極大的打擊,一度差點追隨他而去。但她堅強地挺了下來,繼續用笑容治療著那些傷患。傷患們並未感受到區別,只有在無人的時候,她的面容才會變得悲愴無比。也只有我才知道,她的心其實在麟王子去世的那一刻,已經死去。」

  「我很茫然,不知道該如何做。我覺得很愧疚,如果我呆在麟王子身邊,也許,麟王子就不會死,你母親就不會這麼悲傷。我覺得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我聽到傳言,大公閣下因為麟王子的死而震怒無比,一度想發動核戰,跟對手同歸於盡。他把我和玫一起召了回去。我跪在大公閣下面前,向他請罪。那是我唯一一次見到大公閣下發怒,他的怒火,讓我很害怕,我幾乎是匍匐在地上,不敢看他。」

  「大公閣下對我說:我對你很失望。我把唯一的繼承人交給你,你竟然讓他犧牲了!你知道嗎?這個帝國,已經沒有繼承人了!」

  「我非常害怕,跪求大公閣下給我個贖罪的機會。但我也知道那是很渺茫的,因為如今,大公閣下只有麟王子一個繼承人,麟王子死了,對大公閣下乃至整個國家都是巨大的打擊。我何德何能,能彌補這麼大的損失?但是,大公閣下對我說,我給你一個彌補的機會,你願意放棄嘉德騎士的尊嚴,去完成嗎?」

  「我以血為誓說,我願意。大公閣下點點頭,沒有說話。他讓我將玫送到郊外他的一座別墅去,讓她在裡面住一段時間。我不明白為何這樣就可以贖罪,但我答應了。第二天,我將玫送到了別墅。」

  吳鉞頓了頓,他的牙齒緊緊咬著,似乎,想到了什麼可怕的事情,面容有些扭曲。

  「第二天,我才知道,別墅中還有另一個人。這個人,你應該知道。」

  他深深地望了卓王孫一眼。

  「他就是你的叔叔。」

  「什麼?」卓王孫吃了一驚。

  他的確有個叔叔,是卓大公的第三子。這個叔叔與麟雖然是親兄弟,人品卻有天壤之別,自幼就不學無術,尋花問柳。卓大公不得以將他送上戰場歷練。他不情願地來到戰場,躲在後方,繼續花天酒地的生活。不料一次酒後失德,與當地地痞發生爭執,鬥毆中腦部遭受重創,從此半瘋半傻,生活無法自理。卓大公深以為恥,將他軟禁在別墅裡,對外宣佈他已陣亡。這位叔叔的存在,本來就是一個秘密。而之前參加Dwar的陸東城,則是他的私生子。

  聽到這個消息,卓王孫的心不由顫抖起來,仿佛已預感到某些可怕的事情。

  吳鉞的面容更加扭曲:「這就是大公閣下讓我贖罪的方式:在儘量短的時間裡,讓玫與你的叔叔誕下子嗣,這樣,就可對外宣稱是麟王子的遺腹子,名正言順地成為繼承人。」

  卓王孫一聲厲喝:「你胡說!我怎麼可能是……」

  他暴虐地望著吳鉞,吳鉞痛苦地低下頭:「我知道這一切對你來講很難接受,但,這就是真相。」

  「聽我說下去。」他艱澀地抬起頭,注視著卓王孫。

  卓王孫突然感到一陣無力。吳鉞的話對他打擊太大,讓他一時根本沒法接受。

  身為合眾國的王子,長久以來,他受到了極大的榮寵。雖然他跟祖父分歧很大,從成年後就沒給大公他好臉色看,在D-war與秋璿的爭鬥中,更是幾度差點與祖父撕破臉。但是,他對自己大區繼承人的身份極為認同。

  他是少年暴君,合眾國既定的未來主宰之一。他的跋扈、狂傲,立基於此。他從未想過,自己的身世,竟有蒙垢之處。

  吳鉞的話,等於解開了一個血淋淋的舊瘡,讓他遍身污穢。

  一想到別墅中可能發生的事,卓王孫就感到一陣噁心。

  這種污穢,可能深入他的血髓中,永世都不能擺脫。

  吳鉞頓了頓,繼續說下去。

  「晚上,我聽到了別墅裡的打鬥聲。我很擔心玫,但我不敢進去。別墅周圍,佈置了極嚴密的防護,玫無法逃 。唯一的出路,就被我守著。第二天早上,我見到了玫。玫憔悴了很多,她緊緊抱著一支青銅檯燈,燈罩已經碎了,滿是鮮血。她眼神呆滯地望著我。她跟我說了一句話……」

  「你,能帶我走嗎?」

  吳鉞突然痛苦地抽搐了一下。

  「我呆住了。玫的樣子是那麼絕望,仿佛身跟心都死去了。我知道,她在別墅裡一定經歷了極可怕的事情,而我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她受苦。但是,我不敢帶她走。因為我知道,如果我敢忤逆卓大公,他一定會輕易地將我從這個世界抹殺。」

  「玫靜靜地看著我,我不敢答應她,就一直沒有說話。良久,她慘然笑了笑,說:我知道了。」

  「她走回了別墅,我跌坐在地上。那一刻,我覺得自己是如此醜惡。我很想沖進去,告訴她,我肯帶她走,跟她死在一起。但是,我不敢。我害怕大公閣下,他只要一個命令,就可以輕易將我碾殺。我的力量太小了……」

  「從那之後,我心頭無時無刻不伴隨著後悔。我一直問自己,我為什麼不答應她?如果我答應她了,就不會有後來的悲劇了。但是,每次我回想起來,那答應的話,我都無法說出口……」

  「所以,我就再也不說話了。我沒有力量答應她,我還有什麼可說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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