墮天使之心(86)_步非煙

八六

　　突然，她用力握住他的手，臉上的笑容不再是無盡妖嬈，而只有似水的溫柔：「要逃，就我們一起逃走。」

　　她坐起身，一手環繞上他的脖頸，小心地將他的頭抬起，一手將墮天使之心貼了上去，就要刺入他的枕骨。

　　「不！」華倫用力握住她的手腕，瘦削的指節都因用力而發出一陣碎響。

　　沒想到，垂死的他竟能爆發出這樣驚人的力量。

　　蘇妲不禁有些錯愕。

　　月光下，他的笑容是那麼蒼白，也是那麼沉靜：「答應我，永遠不要做這樣的事。不要再把我交給魔鬼……」

　　蘇妲嘶聲道：「可是不這樣，你會死的。」

　　月色最後一縷輝光中，他緩緩展顏微笑：「是的……」

　　「可我不想，最後看你的，是一雙魔鬼的眼睛。」

　　蘇妲的心輕輕抽搐，手中的墮天使之心凝止在空中，再也遞不出去。

　　她看著他，這一刻她只想告訴他，他的眸子總是那麼通透，一如如天空的琉璃，從來不曾被魔鬼佔據過。

　　至少在她心中是這樣。

　　華倫笑了笑，輕柔而堅決地推開她的手：「我寧願這樣死去……這樣，我還能在天堂看見你。」

　　天堂？蘇妲的心深深一震。

　　這是人類的信仰麼？寧可放棄魔鬼給與的永生，只為了那遙不可知的潔淨之地，只為了在那片傳說中開滿鮮花的聖土上，用無盡的歲月，去等候與她的相見。

　　千年來，她曾殺死過那麼多的人。他們生前都有著巨大的財富，崇高的聲望。可每一個在臨死前，都放棄了尊嚴，跪在她腳下祈求饒恕。他們寧可墮入煉獄，也要求的苟延殘喘的生命。

　　為什麼，他卻是一個例外？

　　她的指間傳來一陣戰慄，仿佛有什麼東西滑落了。

　　她錯愕低頭，卻看到華倫的笑容定格在那一刻，緊握的手指緩緩鬆開。

　　蘇妲本能地想反握住他的手，卻沒有握住。只能眼睜睜看著，他纖細而蒼白的手指，就像是一朵枯萎的花，從自己身前滑落。

　　那一刻，他手上沒有墮天使之心，沒有鏤刻族徽的銀戒，甚至沒有一絲污穢的血痕。

　　就這樣放手。

　　再無關這世間的一切。

　　蘇妲跪在地上，寂寂無語。

　　沒有痛苦，沒有悲傷，沒有後悔，沒有遺憾。

　　沒有任何感覺。

　　心中，是那麼空。空得仿佛天地都可以容納進去。

　　所有的一切，都那麼遙遠，成了鏡中花，水中月。

　　都成了別人的。

　　卡俄斯中，愛麗絲做出拭淚的姿勢：「我好想大哭一場，可惜我沒有眼淚。」

　　K皺起眉頭，正要打斷她，突然，愛麗絲的聲音驟然凝止，全身碧光陡然大盛，一連串的資料暴雨般隕落，並在數秒鐘內轉化為紅色。

　　艙體內所有警示燈都在這一刻同時亮起。

　　她本能地感受到，巨大的危險正在向他們逼近！

　　Chapter 30 妖的眼淚

　　蘇妲抱著華倫，將左手放在胸前，緩緩起身。她的動作很慢，似乎輕輕一動，胸口處都要承受破碎的傷痛。那一刻，曙色在林間投下斑駁的影子，大地呈現出一種蒼紫的色澤，卻在晨風呼嘯中，越來越淡。

　　終於，她站直身體，正面卡俄斯，臉上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K，我想問一個問題。」

　　她的神色異常寧靜，只是，這寧靜卻藏在極度悲傷後，因而顯得有些可怕。

　　K深深皺起了眉頭，示意愛麗絲進入備戰狀態。

　　蘇妲仰頭，變化的曙色投照在她臉上，她眸中的灰藍色一點點變化，終於化為兩枚碧綠的寶石。

　　她對K側著微笑，一字字道：「為什麼，為什麼他肯把心給我，我卻不能為他流一滴眼淚？」

　　K微微一怔，這算是什麼問題？

　　蘇妲卻沒有催促，靜靜地看著他，仿佛這個答案，值得她用漫長的時間去等。

　　K卻始終沉默著。

　　蘇妲淒然微笑，重複了一遍：「為什麼？為什麼我無法流淚？」

　　她臉上，聚起一個悲痛欲絕的笑容，碧綠的瞳孔緩緩旋轉，越來越深。

　　她本是魅惑眾生的狐，嫵媚的笑才是她最誘人的面具，這一次，她眼底的悲傷卻是那麼真實。

　　她第一次在人類面前展現出悲傷。一如偶然劃過天際的流星，稍縱即逝，是足以讓整個夜色為之動容。

　　K一時竟無法回答。

　　為什麼她無法流淚？

　　人類在悲傷時會留下眼淚，妖族卻不能。他們可以擁有人類的形體、智慧、財富，甚至擁有人類沒有的長生，但卻無法流下一滴眼淚。

　　雖然，東方流傳著鮫人飲泣，淚水會化為明珠的故事；西方亦有妖精哭泣，眼淚墜落為紫水晶的童話。

　　但那些都只是傳說而已。

　　她無論多麼悲痛，都無法流出一滴眼淚。

　　「回答我！」蘇妲臉色陡然一冷，放在胸前的手重重按下。一縷血痕從她的指節間湧出，仿佛有什麼東西被她狠狠刺入了血肉。

　　隨著這個簡單的動作，青蒼色的天空竟陡然一暗，似乎被拉回了無盡夜色中。

　　濃重的陰霾在天空深處聚集，剛剛破曉的曙色已黯淡無蹤。無數血紅的雲朵從四面八方向空中飛速彙聚，懸浮在她頭頂，漸漸形成一團猙獰的血雲。

　　她向卡俄斯一步步走來，笑容中是無盡的悲痛：

　　「為什麼人類可以為了所愛的人流淚，妖族卻不行？」

　　「天地造物，為什麼如此不公？」

　　她每問一句，聲音就提高一分，到後來已如哭泣般尖銳，幾乎不能卒聽。

　　卻始終沒有淚水滑落。

　　蘇妲在卡俄斯前數丈處止步，嘴角浮起一絲詭異的微笑，緩緩抬起雙臂。華倫單薄的身體就懸浮在她身前的空氣中，仿佛一支枯萎的羽毛

　　「為什麼他要死去，而你們這些卑賤的人類卻要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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