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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降龍幹啞地笑了一聲,轟然倒下。

  殘陽如血,黃沙飛揚,輕輕舞落在眾人身上。

  他們守住了,終於還是守住了。

  俠義這兩個字,終於沒在他們手下埋沒!

  五千宋軍只剩下了不足兩千,這一場戰爭之慘烈,連任長風、龍八這樣久經沙場之人,都觸目驚心。郢城北門本是花嬌柳軟,但現在卻盡是屍體。大片的鮮血以及四處狼藉的殘肢碎肉組成無比巨大的一幅地獄變相圖,連綿地在城外鋪開,幾達兩裡許。

  攻守最慘烈的城門處,城牆已被鮮血浸透。刀劍將城牆砍得斑駁陸離,幾非原形。

  城門的正中央,有兩個深深的坑,依稀可以看出是兩個腳印。以這兩個坑向外,地上、牆上都仿佛刀削一般,切出了一尺多深的痕跡。那是降龍拼力施展瘋魔杖法,力敵兩萬金軍的結果。現在,他全身都裹著布帶,躺在床上,連動一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任長風不住將內力灌輸到他體內,但他的經脈就仿佛死去了一般,了無半點反應。城裡最好的醫生也聚了來,針灸、醫藥,無所不用,才將他的性命勉強維續。

  他實在脫力太狠,沒有長時間的調養,很難恢復。傷勢與他同樣沉重的,是龍八。他的雙腳骨斷折,又在戰場上支撐了這麼長時間,腿骨碎骨全都插進了肌肉中,極難清理。更可怕的是他的右掌,手掌齊根從腕上截斷,已不知丟到何處去了。森森白骨露出,這只手已完全作廢。

  全力施展血魔搜魂術後,他的武功已然盡失,宮九音之死,讓他的心也幾乎枯死,每每撫摸著那兩截斷琴,便不由自主地全身發抖。

  是的,他苦戀十一年,雖身化為魔,卻仍盼望能重擁伊人的夢,從此化為泡影。

  此後,天長地久,讓他寄身何處?

  獨孤劍不知道該去向何方,他身上的傷口都開始痛了起來,長久的殺戮讓他的精神極度衰竭,幾乎支撐不住,但他仍要睜大血目,使勁握住手中的長劍,架在飛紅笑的脖子上。

  兩人同騎,耳鬢廝磨,飛紅笑的體香淡淡傳來,獨孤劍乾涸的心潮不禁有了些微的波瀾,又煩又亂。一忽兒想到他與飛紅笑數度共經患難,一忽兒想到茶庵寺中飛紅笑為她施展玉石俱焚,一忽兒又想到郢城大戰中,他刺中飛紅笑的那一瞬間。

  不管想到什麼,他都不由自主地感到,他與飛紅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再也不能重合在一起了。不知怎麼的,這念頭讓他的心痛了起來,手中的長劍也忍不住顫抖著。

  飛紅笑默默無言,獨孤劍讓他前行,她就前行,絕不反抗。金國大軍跟在他們身後,也是一言不發。看來飛紅笑在軍中地位極為尊崇,德望並高,因她而棄去郢城,軍士無一人有怨言。

  唯一的例外是黑衣人,他緊緊跟在兩人身後,臉上神色陣怒陣怨,幾次忍不住要衝上去,將獨孤劍斃於掌下。但看到獨孤劍手中的長劍,只有生生按捺住。

  大軍無言前行,走過了十裡,二十裡。獨孤劍只覺手中寶劍越來越沉,拼盡全部力氣都難以握住。黑衣人冷笑道:「都走了三十裡了,你究竟要走到何處去?」

  已經三十裡了麼?獨孤劍迷迷糊糊地想。那麼郢城已經安全了?他心下一寬,頭一歪,就此昏了過去。就算在昏死中,他仍然緊緊抓住手中的長劍,至死不願放開!

  黑衣人大喜,急忙縱身上去,一腳向獨孤劍踩去,怒道:「不將你練成通天道屍,難消我心頭之恨!」既然心中有了這個想法,他就不願取了獨孤劍的性命,這一腳,直踏向獨孤劍的手腕。

  飛紅笑目光驟然抬起,冷冷道:「哥哥,你若是傷了他,就算你是老頭子的親生兒子,老頭子也必將取你的性命!」

  黑衣人吃了一驚,急忙收腳,訝然道:「他是本國敵人,老頭子怎會如此看重他?」

  飛紅笑道:「我也不知為何,但當日我辭別老頭子,掛帥南征之時,老頭子曾親口叮嚀我,此去金國大業可以不要,但絕對不能傷此人一根寒毛!」

  她悠悠道:「所以我踏入中原後,第一件便是入武當山,想見識一下獨孤劍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物。但你卻將他傷成這樣。」

  黑衣人身子顫了顫,他實在想不到,這個雖然時有怪招、但武功低微的宋國小子,竟然讓老頭子如此掛懷!想到老頭子種種殘酷手段,黑衣人不禁惕然心驚,叫道:「那現在怎麼辦?」

  飛紅笑搖頭道:「我也不知道。老頭子並未說他的底細,我們也不好多插手。既然他已成為俘虜,那就以俘虜對待吧。不過你既然知道了此事,再加一指於其身的話,我可就無法替你向老頭子說情了。」

  黑衣人連忙點頭道:「那是自然!」

  果然,他恭恭敬敬地伸手,小心翼翼地將獨孤劍托起。那份細心勁,只怕連獨孤劍的一根寒毛都生恐碰掉,更不用說再傷害他了。

  突然一個悠悠的聲音傳了過來:「既然你們不想要他,何不交給我?」

  黑衣人遽然回頭,厲聲道:「誰?」他黑衣一振,控鬼禦神之法立即發動,真氣猛惡,向四周撲了過去。但真氣才出,他立即便覺不妙,因為他感受不到任何異樣的氣息!他大吃一驚,就見一個蕭然的身影慢慢踱了過來。

  來人的行動優雅從容之極,但卻倏然就閃到了黑衣人的身前。

  那如星雲一般飛揚的銀色長髮,肩頭上蜷立的檀香獸,都讓黑衣人自靈魂深處發出一陣顫慄,尖嘯道:「是你?」

  宸隨雲淡淡一笑,道:「茶庵寺中未能一戰,實屬憾事。不知閣下此時可有雅興?」

  黑衣人尚未答話,飛紅笑截口道:「我們急著退兵,你想要此人,只管拿走就是!」

  宸隨雲淡淡道:「如此就多謝了!」

  話音未落,他身後沖出一人,撲向獨孤劍,滿面淚痕道:「獨孤大哥,我不該賭氣離開你。若是我在,你至少不會傷成這樣!」竟是當日負氣離去的伍清薇。

  昏迷中的獨孤劍眉頭緊皺,似乎還在憂心郢城百姓的生機。伍清薇手指輕撫著他滿是血跡的臉龐,心不禁收緊。她能夠感受到,獨孤劍眉間的堅毅與執著。

  可是他最拼命的時候,她不在他身邊。

  伍清薇緊緊咬住牙,默默道:「獨孤大哥,她能做到的,我也一定能夠做到!」

  她輕輕抱起獨孤劍的身軀,跟在宸隨雲身後,向外走去。

  黑衣人盯著三人的背影,不甘心地道:「就這樣放他們走?」

  飛紅笑淡淡道:「你能擋得住他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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