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步非煙 > 風月連城 | 上頁 下頁 |
八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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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那裡出了錯? 他煩躁地回想著自己所作的一切。 裝點宮室,讓楊逸之穿上冕服,和他一起跪在神像面前,展開亡靈之旗,嵌上梵天之瞳,虔誠地禱告…… 一切都完美無缺,如傳說中一模一樣。梵天亦已降臨,可為什麼卻沒有賜下祝福呢? 是我還不夠虔誠麼?但我已奉獻了自己所有的一切啊。 他眼前忽然顯出了梵天之瞳鑲嵌上法像時的那道光芒。 那時候的梵天,的確降臨到了這座地宮中,這證明,他的苦行並沒有白費。 法像在梵天降臨的一瞬間化為灰燼,只為受到了褻瀆。 是相思麼? 是楊逸之麼? 突然,一道光芒在他腦中直透而下,他的心忽然顫慄起來。 他發現,褻瀆梵天的不是別人,正是他自己。 因為他並沒有奉獻出所有一切。 他將最珍愛的玩偶留下了,鎖為自己的禁臠,而非奉獻在梵天的光輝面前。這是最自私的褻瀆,他已不再虔誠! 他望向頭頂的梵天本生圖,雙目中湧起一陣憤怒與恐懼。 就如一個孤獨的孩子,緊緊抱著他最後的玩偶,恐懼而怨怒地看著將要奪走它的人。那是他唯一的、最後的寶貝。沒有了它,他還如何面對這滿目的荒涼,如何面對醜陋如妖的自己? 淚水傾灑在他的臉上,他任由它們肆流著。 本生圖中,梵天坐在蓮花蕊中,世界在他偉大意志的影響下,漸漸成形。 他慈柔、仁愛,一如重劫在楊逸之身上看到的所有的美德。他心中感到一陣悲憤,厲聲道:「你一定要從我身邊將他奪走麼?你一定要這樣做,才肯賜給我祝福麼?」 「你果然是貪得無厭。我獻出了自己的健康、美貌甚至生命,還是無法打動你。原來,你想要的不是我,而是我最珍愛的玩偶!」 他緊緊握住雙拳,質問著頭頂的神像:「你連我最後一點東西,都要奪走。你不是無所不能的神明麼,為什麼還要來和我搶奪一個替身?難道,你也覺得自己不夠完美?」 神像無言。 諸天皆在,世界俱全。 那是神衹無上的力量,也只有這種力量,才能創造出不朽的三連城。但諸天與世界,卻都靜默,只剩下一片無言的蒼涼。 重劫突然飄身而起,一拳重重砸在壁畫上。 碎屑紛飛。 鮮血自他的拳上濺出,但重劫仿佛毫無直覺,一拳一拳,用力砸向神聖的壁畫。 他的淚水狂湧而出,仿佛要將所有壓抑的情感都宣洩而出。 他的悲傷,他的痛苦,他的寂寞……都在這一刻盡情釋放,不需再有任何顧忌,不需再想任何責任,不必再有任何希望。 這一刻,他只是被奪走了心愛玩具的孩子,任性地破壞著。 他悲傷的慟哭回蕩在昏暗的走廊中: 那染血的梵天本生圖,化成了一片修羅世界。 創世一如滅世。 鮮血紛紛而下,這走廊中也遍佈了重劫的鮮血,托著他飄飄落下。 他所有的悲憤都已抒發而去,臉上恢復了冷漠。 那是熱情燃盡的冷漠,仿佛是地城中千年累積的死灰,已沒有半分生機。 他緩緩拾起地上散落著的阿修羅王冕服,一件一件,仔仔細細地穿在自己身上,然後恭敬無比地對本生圖行了一拜。 他已不再懼怕自己的蒼白之醜陋,因為他知道那無限光明的天地之美,不管是梵天的,還是楊逸之的,都不屬於自己。 只能仰望。 他轉身走向那座金色的大門。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重劫竟還沒有打開大門。 相思握著發簪的手都已滿是冷汗。 楊逸之不時地回過頭看著她,又掙扎著閉上眼睛。 他極力想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但腦海中卻不禁地浮現出了掀起的裙角,敞開的衣襟,以及她身體傳來的輕輕顫動。 這是多麼痛苦的折磨。 披散的長髮在昏暗的光線中顫抖,他扶著門楣的指節咯咯作響,指節蒼白而突兀,仿佛就要深深嵌入門中。 七道毒汁都化為最深沉的欲望,在他體內交替衝撞,蠶食著他僅存的意志。 他痛苦地閉上雙眼,如果可以,他願意犧牲一切,只想換回原來那個高貴的自己。 換一回平日的溫文優雅,換一次清明如月的微笑,默默站在她的面前,用他的溫和與包容,撫平她的恐懼,給她以庇護。 但那巨大心跳聲卻如雷鼓一般撞擊著他的身體,讓他的意識漸漸昏沉,只剩下一個念頭。 揉碎她,也揉碎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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