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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二


  「夠了。」楊逸之皺起眉頭:「你還要將多少人拖入你可悲的幻想中?這世上沒有梵天,沒有神明!」

  重劫靜靜地看著他,並不惱怒,也不反駁。等楊逸之說完,他才將手中的寶石舉到眼前,久久注目其中的光輝,緩緩道:「重建三連城,在你眼中,只是一個神話,在我們眼中,這卻是一場彪炳千秋的功業。」

  楊逸之冷笑道:「即使你重塑了梵天,即使他給了你祝福,之後呢?又能怎樣?」

  重劫的眼中透出冰冷的譏嘲:「之後,我們將擁有整個世界。」

  楊逸之一怔:「你們?你已是阿修羅族最後的末裔,又何來的你們,何來的世界?」

  重劫忍不住笑出了聲。他將梵天之瞳貼在胸前,做出一個憐憫的姿勢:「知道你的錯誤多麼愚蠢麼?我是阿修羅最後的王族,卻不是最後的末裔。」

  「我們無處不在。」

  鎖鏈鏘然一聲輕響,楊逸之緩緩抬起了頭。

  他似乎隱約感到了重劫話外的含義。

  這隱約的含義,帶著懾人的森嚴,宛如張開羽翼的惡魔,從天空飛掠而過,陰霾瞬間便已籠罩整個大地。

  重劫玩世不恭的笑容斂起,變得無比莊嚴:「阿修羅族不僅存在於神話之中,更存在于天地眾生,六道輪回中。在天界,與諸神爭鬥的,是阿修羅族;在人間,披堅執銳,征服四方的,也是阿修羅族。我們的種族從未滅亡,如今生活在蒼茫草原上、逐水而居、征戰不止的人民都是我之一族。」

  楊逸之的神色變得凝重。他幾乎忘記了,眼前這個白袍中的少年,不僅僅是地心之城的主人,還是八白室神權的執掌者,蒙古國的國師。

  這對天下而言,或許是一場深重的災難。

  重劫抬起頭,注目無盡蒼穹,緩緩道:「我們的理想也從未消失,而是被不斷實踐。數百年前,我族出現了一位偉大的勇士。他幼年的苦行再度打動了神明,傳說他的亡靈之旗上鐫刻了梵天的祝福,從此打馬揚鞭,帶領萬千鐵騎,幾乎征服了整個世界。」

  楊逸之漸漸明白了什麼:「你是說……成吉思汗?」

  重劫微笑著點了點頭:「他征服了一座座輝煌的城池,卻從不在其中停留。因為,他曾對神明立下誓言,在重建偉大的三連城之前,絕不停佇在任何城市。而後,他選址在喀什昆侖腳下,建立一座永恆的都城……」他長長嘆息一聲,神色也黯淡下來:「只可惜,他得到了神賜的功業,卻沒有得到神賜的壽命。他死去後,這前所未有的廣大帝國立即分崩離析,三連城的重建也化為泡影。」

  他回頭看著楊逸之,一字字道:「未實現的偉業,只能由我完成。」

  而後,他聲音中的驕傲與期待瞬間被山風吹走,而剩下深深的悲哀:「因為我已是最後的王族,必須承擔這份責任。」

  楊逸之看著他,皺眉道:「你靠什麼來承擔?梵天的祝福麼?誠然,作為蒙古國師,你可以說服蒙古王室,發動征戰,但現在已不是成吉思汗的時代!」

  重劫沒有答話。他的目光久久停佇在楊逸之臉上,良久才開口道:「還記得荒城中的那場瘟疫麼?」

  楊逸之一怔。

  重劫微笑著點頭,一字字道:「那就是力量。」

  「我說過,我是所有城市的災劫。一旦征戰開始,每一座繁榮的城市都將在我帶來的疾病下戰慄、哀嚎、腐敗。而我們的軍隊卻受著梵天和我的庇護,安然無恙——這是怎樣的力量?」

  楊逸之無言。

  原來,那場突如其來的瘟疫並非來自於厄運,而是由他一手掌控。他手中早有解藥,所謂獻祭、所謂聖痕,或許只是一場騙局!

  他高居石臺上,受城民膜拜,卻不是為了救人,只是利用這群可憐的人們,試驗解毒的藥方。

  每一個人都被戲弄。

  城市真正的災星便是他本身。

  重劫譏誚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索:「一旦這種力量被用於戰爭,你,你們,你們的國家,將會怎樣?」

  楊逸之心底不禁一寒。

  枯槁、腐敗、殘破的城池,街巷中長滿黑斑、散發惡臭的屍體再度浮現在他眼前。這一切,就在重劫胸前的梵天之瞳中流轉,似乎隨時都要從那漆黑的光芒中躍出,化為無盡陰翳,籠罩整個世界!

  重劫冰冷的話似乎在印證他不祥的預感:「只待梵天降臨,將祝福印在那面精心保存的亡靈之旗上,鐵蹄便將踏遍太陽照耀的每一個角落。有朝一日,無盡廣闊的偉大帝國中,永恆不滅的都城得以重建。」

  他猛然將白色的袍袖往下一揮,仿佛要斬斷這無盡深廣的大地:「這是誰也回避不了的命運……」

  而後,他徐徐抬頭,注視著楊逸之,聲音變得憂鬱而低沉:「我的生命,也將完全奉獻給這彪炳千秋的偉業,鞠躬盡瘁……」

  無盡的悲傷自他的話語中繚繞開來,一如四周變化的浮雲。

  突然,這悲傷化為雷霆般的暴怒,他纖瘦的手用力卡在楊逸之頸上,嘶吼道:「難道我還不夠虔誠?難道我還不夠盡責?難道我還不夠偉大麼?」

  劇痛中,楊逸之緩緩抬頭,眼中卻只有濃濃的悲哀。

  重劫鬆開手,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在梵天降臨之前,我想讓你做一件事。」

  楊逸之閉上眼睛:「我不會幫你做任何事。」

  重劫默默看著他,似乎早已知道了他的回答。

  他將視線挪開,突然輕輕一笑:「神像拼合的那一刻,我本會殺死她的。」

  鎖鏈一陣脆響,楊逸之霍然睜眼:「你說什麼?」

  重劫淡然道:「傳說,她是現世中,唯一能得到梵天歡心的人。所以,我本安排在梵天降臨的那一刻,將她墜入地裂的深淵,永遠陪伴偉大的神明——這是多麼完美的祭奠。」他輕輕展開雙袖,仿佛在描述一場盛大的慶典。

  他附在楊逸之耳邊,聲音充滿了誘惑:「如果你答應了我的要求,我或許會放過她。」

  楊逸之溫文的面容再度被憤怒侵佔:「你到底要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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