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步非煙 > 風月連城 | 上頁 下頁 |
四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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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似乎早就知道他不會回答,幽幽道:「你相信這世間真有蓮花天女麼?」 ——有的,那就是你。 楊逸之並沒有將這句話說出來,相思的問話,讓他覺出一絲淒涼。 相思道:「但荒城的百姓必須要蓮花天女。如果這世間沒有蓮花天女,那他們就將失去一切生命與希望。」 餘煙嫋嫋,依稀看出她單薄的肩頭在輕輕顫抖:「我與把漢那吉立下約定,我跟他去見他們的大汗,充當他們的人質,絕不逃走,只求他饒過荒城百姓……」 她的聲音很溫柔,卻也很堅決:「所以,我不能跟你走。」 楊逸之身子驟然一震,他的目光中透出淡淡的些悲哀。 蓮花天女,那只是重劫的謊言,可為什麼,你要用自己的生命來成就這個謊言? 但他知道,自己已無法帶她離開。因為相思的神情讓他想到了一個人。 楊繼盛。他的父親楊繼盛。 當日楊繼盛寧死也不跟他逃走,那時楊繼盛的固執,一如此時的相思。 為何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執著? 楊逸之艱澀一笑,他的笑容卻仍是那麼溫暖,讓他憔悴的臉上也有了淡淡的血色:「若我能說服把漢那吉,無論你留不留下來,他都不傷害荒城百姓,你跟不跟我走?」 相思突然回過頭,怔怔地看著楊逸之滿身的鮮血與塵土,眼中幾乎就要落下淚來。 她怎能不知道,眼前這個微笑著的男子,剛剛經歷了怎樣驚心動魄的廝殺,才能站在她的面前?她怎能不知道,他的笑容下掩藏了多少痛苦,多少失望? 一句「不肯走」,讓他多少心血付之東流,讓他多少次浴血奮戰變得可笑。 一切只是因為她的堅持。 她起初一直不敢回頭,就是不忍心看他眼中的失望。 她本以為,他會因她的話而憤怒。他本應該嘲笑她的固執、她的倔強、甚至她愚蠢的善良。或者,他會憤然離去,或者他會苦心勸她,或者他什麼也不會說,只強行將她帶走…… 但是,他沒有。 他只是微笑著問她,如果他能說服把漢那吉,讓他放過荒城居民,她肯不肯跟他走。 這是他的尊重。 他守護的不僅僅是她這個人,還有她的信念,她的理想,她的尊嚴。 然而,既是相思再單純,也知道這個「說服」會有多麼危險! 那是比從千軍萬馬中救走她,還要危險百倍的使命;那是就算天神降臨,也無法克服的困難。 其中的兇險,或者已與死亡同義。 她不肯跟他走,本意是讓他死心離去,又怎能讓他陷入更大的危險之中? 她心中惕然一驚,搖頭道:「不……不可以!你不能去求他!他們想利用我公主的身份,要脅朝廷。但他們不知道一件事,我其實……」 楊逸之輕輕擺手,止住了她的話:「等著我。」 他轉身出了營帳。 等著我,那便是山海一諾。 帳外是萬千鐵軍。 楊逸之抬頭,金帳之前,那幅白色的戰旗被風捲動,烈烈飛舞。那是他贏得的尊嚴,而現在,他必須要將這尊嚴踐踏,因為要營救公主,只有一個辦法。 捉住把漢那吉,逼迫他許下諾言:釋放相思,不再進攻荒城。 楊逸之並不想如此,但又必須如此,所以,他只能浩然長歎,目光移離那卷白色。 一步,他緩緩踏了出去,然後,是另一步。 蒙古兵並沒有太多阻攔他,因為白旗仍在,楊逸之教授趙全李自馨的一劍之威也仍在,那是恩義一劍,最為江湖漢子所欽服。 他們幾乎是目送著楊逸之步步踏出,但隨即,他們驚訝的發現,楊逸之並非逃走,而是走向金帳! 清鶴劍緊緊握在楊逸之手中,一縷寒冷的殺氣遊走在劍鋒之上。這些蒙古漢子雖非武林高手,但陣前馬後喋血平生,對陣雲殺氣極為熟悉,登時鼓噪了起來。 楊逸之眉頭微微蹙了蹙,身子猛然拔起,飛奪金帳! 他不敢再耽擱,必須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擒下把漢那吉! 清鶴劍挑起帳門,楊逸之才要竄進,猛然紅光一閃,一道劍風飄然而至,直透楊逸之眉心!楊逸之急退,那劍風也在這倏忽間消失不見。 楊逸之雙袖緩緩垂下,清鶴劍隱在他長長的袍袖中,鋒芒不露。他就宛如山中聽泉的名士,淡雅從容,寵辱不驚。 那一劍,絕非庸手所發,劍勢之淩厲狠辣,猶勝七十二名白羽劍手。把漢那吉手下什麼時候又來了如此高手? 楊逸之眉峰隱隱挑起,靜靜地思索著。失去了風月之劍的他,一定要謹慎,否則,別說救出相思,就連他自身也怕會永久陷在蒙古陣中。 把漢那吉的聲音沉沉傳了出來:「本王特調紅翎軍,守住金帳,你若想保住性命,就請回吧。」 請回?楊逸之淡淡一笑,他能回麼? 他緩緩跨前了一小步,猛地一陣紅光閃動,數柄被染成赤紅之色的晶亮小劍倏然出現,電飛星跳,向楊逸之刺了過來。 楊逸之仿佛早就料到這一點,身子微微頓了頓,腳步收回,宛如從未動過一般。他一退,那劍光也隨之倏忽隱去。 但就在劍光消隱的刹那間,楊逸之收回的腳步倏然踏了出去,而且一踏便再不停留,身子如秋葉飛舞,迅捷無倫地搶進了金帳中! 一聲冷叱響起,紅影佈滿了整座金帳,漫天劍氣有如天河怒決一般,四面八方向楊逸之傾倒而下!楊逸之輕輕嘆息一聲,清鶴劍化作一道柔波,蕩了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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